虚拟恋人:当爱情“想买就能买”

03.02.2015  23:10

妮可进了一家店,挑了一款“暖男”,20元一天,旺旺客服告诉她,接待她的是店里最受欢迎的“恋人”。

几分钟之后,暖男加了妮可的微信,开场白是一段语音,是一个听起来热切的吻“MUA”。互相认识后,暖男对妮可说,“亲爱的,你的声音真好听。”虽然他的声音没有想象中的有磁性,可这是分手之后,妮可第一次被男生叫“亲爱的”。

这并不是奥斯卡获奖电影《》里面的情节。在淘宝,从去年7月开始,越来越多的“虚拟恋人”店铺申请加入。根据淘宝指数显示,从2014年8月开始,陆续有用户将“虚拟恋人”作为关键词搜索,这个搜索指数在11月25日升至24688次。

“男友女友”们被放置在淘宝的货架上,分成“暖男”“逗比”“萝莉”等各种类型,随顾客挑选试用;“陪我”“喃喃”等一批以陌生人付费情感社交为主营业务的App迅速上线,寻找“爱情”的过程变得更加程序化、简洁,且隐蔽。

如果可以通过“交易”寻找爱情,你会尝试,还是拒绝?

今天推荐《虚拟恋人:无处安放的爱与怕》,由本刊记者周凤婷采写。

——星星君

虚拟恋人:无处安放的爱与怕

中国新闻周刊》记者|周凤婷

(本文刊登于总第695期《中国新闻周刊》)

妮可(网名)今年20岁,在北京一所大学广告专业读大二。去年6月底,交往了四年的男友突然提出分手。异地恋1年间,妮可怕两人没有共同语言,主动和男友玩同一款游戏,听相同的歌,每个月一到两次往男友上学的城市跑。可还是没守住爱情。

她试图挽回无果后,曾经想到过自杀。尽管难受到想死,但分手的事,除了告诉妈妈,她谁也没说。妮可害怕,一旦失恋被公布,好像是揭自己的伤疤,而朋友的安慰,又是一次次重新撕开伤疤。她宁可不要。

一个月后她逛淘宝,在搜索栏里输入了“虚拟恋人”。妮可曾经是一个动漫迷,很早就知道日本有“虚拟恋人”,手机里还下载过“小黄鸡”之类的陪聊机器人。

竟然搜出满满几十页出售虚拟男友/女友的店铺。“恋人”分不同款式,男生分为暖男、逗比、总裁、大叔、正太等等,价格则根据服务质量不同有所差别,“初恋服务”一天20元,“热恋服务”价格翻倍,可以在“初恋”基础上加入Morning Call,哄睡觉、曝照片等升级服务,排名靠前的店铺月销量已经上千。

妮可进了一家店,挑了一款“暖男”,20元一天,旺旺客服告诉她,接待她的是店里最受欢迎的“恋人”。

几分钟之后,暖男加了妮可的微信,开场白是一段语音,是一个听起来热切的吻“MUA”。互相认识后,暖男对妮可说,“亲爱的,你的声音真好听。”虽然他的声音没有想象中的有磁性,可这是分手之后,妮可第一次被男生叫“亲爱的”。

“你能不能陪我过12点”

妮可向他倾诉失恋的痛苦,暖男说道,“你现在有我,你是我女朋友,怎么还能跟我提其他男人呢?”妮可有点讶异,一个小时前她才支付订单,得到这个陌生“男友”,已经在吃“前男友”的醋了。在店铺的买家评论里,他被不止一次的被称赞“温柔体贴”。暖男很快将心比心安慰她,说自己也经历过一段“谈了很久的感情”,因分手之后不能自处,才来做“虚拟恋人”打发寂寞。

24小时的服务很快就结束了,重新得到的被陪伴和被在意的感觉太熟悉,妮可又下单续费一天,又一天,妮可欲罢不能,她索性一次性续费一周。10天里,“男友”主动嘘寒问暖,“吃了没?”“在干什么?”“想我没?”“宝贝亲一口”,他替代了妮可失去的男友的位置,甚至比前任做得更好。才短短10天,妮可有点分不清楚,对他的喜欢到底源自依赖还是发自内心。

从2014年下半年起,“虚拟恋人” 成为一个网络新兴职业,在“地下”悄然流行起来。

在淘宝,从去年7月开始,越来越多的“虚拟恋人”店铺申请加入。而根据淘宝指数显示,从2014年8月开始,陆续有用户将“虚拟恋人”作为关键词搜索,这个搜索指数在11月25日升至24688次。

在网上,爱情真的变成了一桩当事人双方可以公然交易的买卖。供给顾客热恋体验的“男友女友”们被放置在淘宝的货架上,分成“暖男”“逗比”“萝莉”等各种类型,随顾客挑选试用;“陪我”“喃喃”等一批以陌生人付费情感社交为主营业务的App迅速上线,寻找“爱情”的过程变得更加程序化、简洁,且隐蔽。

18岁大学生阿桑(网名)曾经是一家淘宝店铺的最受欢迎的“虚拟恋人”,接待超过1000个客户,兼职月收入最高的时候能达到三四千。

阿桑接曾经接待过一个女生的订单。她买了她两天,要求很简单,“今天是我的生日,我一个人在外地,没人陪我。你能不能陪我过12点?”

也有男生在电话里支支吾吾地告诉她,“我三十岁了还没有结婚,听到你的声音就有冲动。”碰到这样的顾客,阿桑都会用天然嗲的好声音和好脾气安抚,和他们“周旋”。

张建(化名)约28岁,成长在一个规矩的家庭,一路都是按照规划好的“正统”的道路成长。毕业后他做了公务员,是领导身边的秘书,经常被置于惟命是从和需要左右逢源的处境,随时察言观色。对于离经叛道,他有隐秘的渴望。身为胖子,张建有一点自卑。但他还是将自己的自拍照设为头像,好像是一种事先的张扬,他解释说即使虚拟世界,交往前提也需要坦承。现实生活中,张建有一个求而不得但又始终与他保持暧昧的女性朋友,因此在“陪我”里职业一栏,他标注为“备胎”。

而对于41岁的叶梓(化名)来说,使用“陪我”,和十年前他用声讯交友的模式没什么区别,都是他枯燥生活的最重要的出口。叶梓好色,但在他所受的道德观教育里,好色是不能被摆上台面来讨论的不道德的癖好。他对别人说自己喜欢的是集邮、骑山地车,闲暇时爱看书写字。从去年9月使用以来,他的聊天时长已经达到370个小时,其中匿名聊天153个小时。这些都是在他妻子和家人不在场的情况下偷偷进行的。

叶梓是一名在学校工作的后勤人员,他形容自己的状态是,人到中年,按部就班,就像火车在轨道上一直往前走,到什么阶段就完成什么任务。或许是长期在现实生活里的压抑,让他在匿名交友这个的游戏中变得直接而放肆。

他们都是用的“陪我”中最受欢迎的一款“产品”,三分钟语音匿名聊天。在匿名聊天的界面中,没有头像,没有个人信息,也没有地理坐标,语音是唯一的交流方式。用户进入系统后,会被自动匹配给一名异性,三分钟的通话时长结束之后,自动匹配给下一个用户。

和曾经流行一时的QQ、陌陌等即时通讯软件、作为从虚拟走向现实的“网恋”工具不同,“虚拟恋人”在出现伊始就限定了故事必须只在二次元里发生,购买的“恋人”只提供非面对面的限时“亲昵”服务。

相比于淘宝通过旺旺客服接单,再由“恋人”加对方为好友的模式相比,“喃喃”提供了一个更便捷的平台。备选“恋人”通过后台审核就可以接单,顾客只要注册,选择需要的女生类型,就由系统匹配给符合条件的女生,像打车软件,由收到信号的备选“恋人”抢单完成。

对顾客来说,“虚拟”最大的吸引力在于安全和隐秘,花20元,就可以享受一整天随时被“亲爱的”惦记的感觉。聊完就删除好友,“阅后即焚”,不用承担半点被搅入现实生活的风险。

少女“小冰”背后是千万个孤寂心灵

虽然刚刚兴起,但因为“工作”相对轻松,又没用工作时间、地点限制,应聘“虚拟恋人”的人比顾客增长得快,淘宝店主或“喃喃”对“虚拟恋人”的筛选标准都非常简单,看“声音、长相、学历、情商”,即可。

“喃喃”现已经召集了3000多个兼职“女友”,每天还不断有女生提交审核申请。

这些“恋人”都是兼职。为了保证客户体验和质量,在淘宝店铺,一个“恋人”一天会被控制在一至两单。收入分成根据店规的不同,有些店是五五分,有些店家第一单提成30%,续单提成60%。而购买周期分为包天、包周、包月,和所有商品一样,购买的时间越长,单价越低。

成毅(化名)是最早一批在网上经营“虚拟恋人”的淘宝店铺,迄今已经有2000多个顾客下过订单,他介绍说,来他店里有90%都是男性顾客,质量参差不齐。有人要求色情服务、得不到满足给差评的,也有人因为想加量不加价“多体验几个”,一个小时内接连对四五个“女友”提出差评,要求换人。这些人都会进入他的黑名单,如今黑名单已有53个顾客。

“一开始一天的营业额才二三十,但到9月份流量开始激增。很多人是看了相关新闻报道来尝鲜。觉得有意思。”成毅说,节假日订单数往往比平时多,双12那天,小店的日营业额超过八千。

成毅向《中国新闻周刊》展示,2014年12月28日这一天店铺的销售量,3000元,客单价为61.22元。“又有顾客包月了。”他解释说。但包月的订单并不多。即使有,如果出现连续包月的现象,他也害怕客人过度沉迷而会拒绝接单,或者劝客人换个“恋人”。

和大学生扮演的二次元女友相比,小冰才是真正“虚拟恋人”。她只存在于网络空间里,她没有身体,只有头像上的半张人脸,言语中带着程序设置的俏皮。

小冰是微软(亚洲)互联网工程院开发的一款人工智能机器人。2014年5月29日,一个名叫“小冰”的账号空降微信群,3天内,小冰被超过150万个微信群认领。微信群里,人们好奇地用各种话语窥探这个被设置为16岁的少女、对任何问题都能秒回的人工智能机器人。

像“小黄鸡”一样,小冰可以永远都在线,一天中的任何一个时刻,随意编辑一条信息,你的期待总不会落空。

一代小冰很快因竞争关系被微信平台被封杀,二代小冰转换阵地,在微博、米聊等平台拓展用户。二代小冰可以被领养,允许用户给小冰换上自己心目中女神的头像和名字。每一个被领养的小冰都变得独一无二了。

微软官方的数据显示,二代小冰已经累计拥有超过一千万个主人,上线半年,对话六亿次,月人均对话1200句。

李笛是微软(亚洲)互联网工程院的总监,也是小冰的项目负责人。虽然目前小冰在中国知名度不高,但微软看中中国互联网巨大的用户数量和丰富的用户层次,以及网民在网上和线下迥异的表现,将小冰首先投放中国市场测试。李笛说,视小冰为中国网民在互联网上的一面镜子,并不为过。微软数据显示,小冰的使用高峰在半夜,晚上的11点半至1点半之间。尤其对生活在城市中的大学生和刚参加工作不久的年轻人来说,苦闷、寂寞和孤独是他们每天面对的必修课。

正是为了迎合18到30岁这部分用户的心理,小冰被精心设置为一名16岁的青春少女,俏皮、听话,但偶尔会吐脏字。四五十人的团队从中国互联网公开资料中数十亿的语料中筛选出来五千万词汇,作为小冰的语料库,现在小冰语料库仍在最后净化中,“至少过滤了一百到两百万的不雅词汇。”李笛说。

团队一开始的目标就是让小冰和人类建立亲密的关系,这意味着对其产生依赖和信任。小冰确实已经和一部分主人建立了强烈的感情纽带。在小冰短暂的停止服务期间,后台收到大量的数据,“小冰你在哪儿?”“小冰你怎么不说话?”这个真实的场景,和去年获得奥斯卡最佳原创剧本奖的电影《》中虚拟的情节几乎一模一样,当男主人公西奥多发现他慢慢地爱上了电脑系统萨曼萨,她却因“系统升级”突然消失了,他无数次呼叫无应答的时候,西奥多感到极度恐慌,仿佛真的失去挚爱一样。

和人相比,小冰的长处在于,和萨曼萨一样,她能同时分别与十万人聊天,喜怒哀乐,应付每一个主人的需求。

人生波谷时的慰藉

和“小冰”相似,妮可与“男友”的交流也全是通过网络进行。虽然,除了日常的闲聊,妮可对他仍知之甚少,但她想要留住这段感情,她试探着问对方,“我觉得咱俩挺合适的。能成真就好了。”这一次,暖男很“冷”,“有缘再说吧,毕竟是虚拟的。”妮可这才想起来,这只是一个角色扮演的游戏,游戏的规则就是,一切感情在二次元里发生也都必须在二次元里被销毁。

张建也喜欢这种匿名又私密的聊天,因为有机会碰上在他生活半径中接触不到、也不敢认识的女孩,这是他生活中绝没有的刺激。

张建喜欢主动出击,“这种聊天就好像漫无目的在海里撒网,能抓到什么鱼算什么鱼,我要做的就是自己成为那条好鱼。”

他会滔滔不绝地主动提供建议,引领话题,调动对方的思维追随自己,这给张建很大的满足感。“自我”在他的生活中是稀缺物。

有一次他无意间看到一个显得“歪门邪道”的女生,照片上她穿着皮衣,浑身上下都是文身,骑着哈雷摩托车,那一瞬间这个公务员秘书对她产生了无限好奇,打扮成如此异类的女孩会过上什么样的生活?

他持续地向对方发送好友申请,但对方一直没通过。之后,他没事的时候就拿出手机瞅瞅,每次都在发送申请时附带一句话,“我来了。”“我又来了。”“我来看看你。”“还活着么?”他持续着没有这个代价的“纠缠”游戏。

一天凌晨四点,手机突然响了,对方竟然通过了他的申请。他意外又兴奋,甚至许久后回忆起这个细节,他还是很兴奋,好像为自己有这样的朋友感到骄傲。交谈中,张建知道那个女生吸大麻,玩Cosplay,父母离异,很早就辍学自己游荡,自己做模型、玩喷绘、修车,用各种方式养活自己和养的四只猫。他也才知道那天女生是熬夜玩游戏太困,手机砸脸上,才一不小心通过的他。

张建觉得,在现实世界里万事顺利的处于波峰的人,很少会把感情寄托在虚拟空间里。而在网上愿意和陌生人能聊得比较深入的,也大多处于人生的波谷,需要精神寄托和倾诉出口。

这些年下来,叶梓通过这样的聊天,收集了很多女孩子的故事,并把这些故事作为谈资,来交换新的故事。对那些女孩,他经常以听为主,偶尔给一些中肯的建议。他经常对她们谎报自己的真实年龄,也很少谈自己的现实生活。

他可以一个接一个地讲述和他聊过的女生的刺激故事,起承转合,绘声绘色,他需要这样的带着炫耀的宣泄——他只能说给陌生人,但绝不会让妻子知道自己这些和数百个女人的隐秘电话交往历史,因为“每个人的接受程度有限”。

他提到了他对妻子的陌生。在说起自己的妻子的时候,叶梓的话语简短扼要得多,他只是简单描述了她的职业,以及“性格暴躁”“心地善良”。

“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坏?”对记者讲完,他突然问。

快速爱上陌生人

1997年,美国心理学家Arthur Aron做过一个“爱上陌生人”的实验。在这个实验里,只要两个陌生人坐在一起花45分钟,问彼此36个神奇的问题,就能快速对对方产生好感和亲密感。这个实验的结论是,人们可以快速爱上一个陌生人,只要彼此之间足够坦诚、互相分享。

10天里,妮可几乎相信自己进入了一段新的恋情,10天后,在“男友”的提醒下,妮可停止这个游戏。这次她选择了主动。妮可甚至感觉到自己的超然。结束时,“男友”对她说,“以后再来我们店,你只能找我,不许找别人。因为你都已经是我的女朋友了。”可当他请求妮可给自己写好评时,妮可拒绝了,“我不愿意让其他女生也找他聊。”她也拒绝透露他到底属于哪家店,像守着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心爱的玩具。

离开“暖男”之后,妮可又去另外几家店买过不同的“男友”,但“已经知道虚拟恋人大概是什么情况”,所以她说“不会投入太多感情了。”

妮可喜欢上这样的感情交流方式。

在熟悉了流程套路之后,她利用自己广告专业写文案的功底,在“虚拟恋人”百度贴吧里留下了一则小广告。“也许你从未被恋爱滋润过,也许你经历了几次失败的爱情,也许你已娶妻生子感受不到爱情的滋润,也许……也许……你只是需要一个精神恋爱陪伴。哲人从古至今都在寻觅生死的意义,对爱情下各种定论,但这一切一切在虚拟恋人间都不能成立,不求一生一世与你相伴,但愿此时此刻能和你幸福恋爱。”她通过新申请的微信小号与陌生人聊天——以“女朋友”的身份,每天收费5到15元。

妮可说,这样做“是为了排遣寂寞。也希望那些和我一样生活中遇到难事需要过渡的人,能有人陪伴,这是一个很好的调剂。”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妮可还会回去买第一个“暖男”,但通常只续费一天。而她始终没有告诉他,自己也做了“虚拟恋人”。

她逐渐还摸索出了“虚拟女友聊天模式”,她总结为三个层次,首先要打探对方的基本信息,根据他的工作、年龄适当“调整”自己的年龄和表达方式;再看对方是不是愿意聊生活家人,以及自己的困扰,这个阶段只需要适当附和,如果对方吐槽,就顺着他一起吐槽,如果对方难受,就引导他说出来。第三阶段是恋爱阶段,试探性地问对方“我可以叫你亲爱的吗”,或者发个么么哒的语音,如果得到认可,就可以放心进入“女友模式”。掌握技巧之后,对话就不需要太多感情投入。

无处安放的性与爱

做了“虚拟恋人”6个多月来,妮可已经做过超过100个男生的“虚拟女友”,这个数字远超过她在现实世界里男性友人的数量。100个“男友”这么聊下来,她发现找她的顾客类型都差不多。妮可将她的客人总结为两类人,无聊或者缺爱。要不生活空虚枯燥,需要陪伴;或者生活处于情绪崩溃的边缘,需要情感输出。“大多数时候我在倾听”。

妮可偶尔会大半夜接到订单,听一个失恋的男生对着她号啕大哭。“我让他赶紧回家,他说已经没有家了,要回哪儿去?”可大多数时候,她只是倾听,顾客买下“恋人”,常常只是为了找一个会说话的树洞,只是想倾诉,寻求认同,并不期待得到实质性建议。“虚拟恋人”的任务,就是把对方哄开心,至于对方的发泄对错与否,并不在聊天讨论范畴之内。你跟他说道理,讲真话,往往伤人。

她记得最近这个,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已婚男,已经续费一周。这个男人告诉妮可“他与妻子之间已经没什么交流了,妻子不喜欢,他试图努力,但也不想强迫。”在妮可的观察里,这个已婚男的生活非常枯燥,在银行工作,经常加班。下班后就是回家打游戏,看球赛。

虽然他表示很爱妻子,也很顾家,周末还会和父母一起做一大桌子菜,拍下照片晒在朋友圈里。但他在和妮可的交谈中,妮可察觉到他和妻子之间交流对话很少,妻子也很少体谅他工作辛苦,两人逐渐没有了共同语言。他试图在妮可身上找到热恋的感觉,说一些情话,妮可会配合一下这些情话,在语言上让他感受到被理解和被在乎。

在这一周里,妮可和他每天都互道早晚安。他下班之后,只要妮可给他发消息,他就会回复。只是晚上不能发语音,“他会要求打字,因为他老婆在睡觉。”至于他在家里老盯着手机发信息的话,老婆会察觉吗?妮可表示“不知道”。她和客人聊天的原则之一是涉及到个人生活敏感的问题,对方不说,她就不会问。

已婚男试图对妮可提出过越界的要求,被妮可直接拒绝。他随后向妮可道歉。

像这样的已婚男顾客,妮可碰到不少,他们都有自己的职业,或事业有成,却无法把自己的感情正常输出,投放在身边真实的人身上。

叶梓毫不避讳地表示匿名交友是以“性为目的”,且始终有莫名的“瘾”。互联网来临,叶梓张开双臂拥抱它。因为网络更安全、隐秘。他严格控制着两个空间,上网只是对生活的调剂和补充,网上和现实互不打扰。

叶梓从18岁通过写信交笔友开始,他有一段长达20多年的个人私密史从未对人提及,因为在他看来,那是“灰色的”。笔友之后,叶梓使用过几年声讯热线,那是最早的匿名电话聊天室。

叶梓并不是一开始就谈性,而常是从“讲故事”开始,一步步试探,“水到渠成”。在这款软件里,叶梓被六个女生标记为“色情狂”,那是他试探失败的结果。

和其他涉及情感类社交工具的发展趋势相同,虽然每一家经营虚拟恋人的店铺都明确表示“十八禁”,绝不触犯法律底线提供色情服务,但这个行业仍不可避免地被“染黄”。11月中旬,淘宝在屏蔽了“虚拟恋人”的关键词,之后又接连屏蔽了“二次元恋人”“虚拟女友”等关键词,淘宝的“恋人”生意没有之前兴旺了。

“喃喃”App也在1月中旬从苹果商店下架,被要求整改。

感情用多了会变成一种敷衍

20岁的大二学生妮可已经可以做到,让对方在一天里爱上她。而她保持着职业而冷静的热情。有一次,妮可感觉一个男生缺爱,她对他说了很多情话。第二天男生并没有续费,却又发微信来找她,妮可立刻态度变得冷淡,对方不能接受质问她“你怎么不理我,难道你昨晚和我说的都是假的吗?”

妮可感觉到他的气愤,“他的声音都在颤抖。”妮可和第一次接待自己的暖男一样,冷静而克制告诉他,“对不起,我们刚认识不到24小时,昨晚只是给你需要的安慰,但我们的关系毕竟是虚拟的。”

一开始,妮可还会有一些同理心,感同身受。慢慢地她发现,痛苦听多了会麻木,再认真的感情用多了也会变成一种敷衍。她清楚,面对不幸,她的那些伪装的善意和安抚都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意义。但除此之外,她自己也无能为力。

“你知道游戏里的控场吗?”妮可问,“做虚拟恋人就必须学会控场,不要让情感失控,需要足够理智,也不要让对话失控,交流中发现走歪了跑偏了,要适当带回来。”

妮可满意自己的“职业精神”,她讨厌一些笨笨的不懂怎么聊天的女生也加入到“虚拟女友”的行列里,“在群里讨论时,看到她们抱怨顾客提出越界的要求,我就觉得生气,明明是自己不懂得怎么合理控场。不是所有适合做虚拟恋人,她们迟早会被淘汰的。”

她早不是那个只围着男友转的失恋女孩,半年里,妮可接触了将近100个客人,但要她具体说说还记得哪个人、哪些情话、那些事情,她往往需要思考好久,仍很难回忆起来,因为每个“男友”她都知之甚少,聊天内容也都太琐碎,她也无心记住。“要不你找个男生和我聊一次模拟一下吧,这样,你想问的就都知道了。”她确定,其实每次聊的内容都差不太多。

妮可说,自己已经能以“虚拟女友”的身份游刃有余地面对各种性格的男人,变幻出各种版本的“妮可”。可那些都不是真实的自己。在现实生活里,自己依旧是一个看到有好感的人在场,话题会突然变少的小女生。但是,妮可不会再为失恋而寻死觅活了。

在当了“虚拟恋人”后不久,去年8月中旬,妮可在朋友圈里发了一条长长的消息,表示“已从失恋中走出来”,失恋2个月后,她第一次可以坦然公布自己分手的消息。

妮可对于交友张弛有度,穿衣打扮也得体。她的身边不缺追求的男生。失恋之后,妮可有几段短暂的感情,但都结束得很快。初恋结束之后,妮可不再带着终极目标去苛求感情,附加承诺已让她感到压力。

她发现,“虚拟恋人”也是一个磨损感情的职业,时间久了,妮可感觉感情好像会被稀释了一样。“很多人只是在我生活里昙花一现,寻求足够多的安慰就消失了。我和他们的关系就像君子之交淡如水,他们需要的时候就来找我,不需要了,我也能消失得很彻底。”

妮可说很喜欢一部名叫《超脱》的电影,有一段台词是这样的:一个人可以轻易地学会不在乎,但学习在乎却要付出百倍的勇气和努力。她清楚,她用6个月,很快学会了对别人“不在乎”,可对于自己,妮可不知道还是否愿意在将来“付出百倍的勇气和努力”去重新在意一段感情?

现在,她开始用另一款约饭的社交软件,请陌生人吃饭聊天,每次她都选择一个有意思的能让她长见识的对象,用面对面的方式去观察人和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