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时光——追记海归战略科学家黄大年
2016年11月29日,夜色如墨,天幕尽染。北京到成都的飞机上,黄大年突然晕倒。当时谁也不知道,这是黄大年走到生命尽头,身体发出的最后预警。
12月4日,助手于平“逼”着他到吉林大学第一医院做了增强核磁。做完以后,这个“拼命黄郎”又马不停蹄去北京开会。这是他生命中最后一次出差。人还没回来,检查结果出来了:疑似肿瘤。
12月6日晚九点半,黄大年回到长春。7日一早,吉大一院下了“命令”:哪儿也不能去,必须住院,进一步检查。
12月8日,黄大年办理了住院手续。当时,他还不知道最终的检查结果是“胆管癌”。医生只告诉他是个微创手术,怀疑是结石或者肌瘤,因此,他还没有告知家人。
12月10日,得知要切除很多器官,黄大年隐隐约约觉得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决定通知远在南方的弟弟妹妹过来。
12月12日,最后的团聚。上午,团队师生们把黄老师从医院接回家,在他家吃了顿饺子。想到办公室还有一些材料,黄大年执意回一趟办公室,师生们陪他回去。回学校的路上,车里放着《斯卡布罗集市》的口哨版,正是黄昏时分,些许离愁别绪萦绕在车里,黄大年望向车窗外,悄悄落下了眼泪。
进了地质宫,黄大年整理完材料,到各个办公室转了一遭,跟大家打了招呼。他看上去很乐观,还跟大家开了个玩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了?”
晚上,回到家里,他和弟弟妹妹吃了一顿久违的团圆饭。
12月13日,师生们到医院探视,黄大年把一个硬盘交给秘书王郁涵,里面是一些需要妥善保管的资料;把一个笔记本交给学生孙勇,里面是他对一些研究方向的新思考;托青年教师焦健给学生拷贝了一些学习和实验用的文献资料和软件程序,都是他住院期间查阅收集的。
下午,病房里只剩黄大年一人,他静静地灌肠、输液,等待手术。
晚上,黄大年的大学同窗、中国地质科学院原党委书记王小烈突然接到黄大年电话。谈起病情,黄大年的语气里透着浓浓的消沉。王小烈尽力纾解,两人聊了个把小时,还约定退休后带上家人赴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12月14日,吉林大学校领导前来探望,黄大年又抓紧时间和他们讨论如何吸引人才、留住人才。随后,医生把黄大年推进手术室。
手术室的门即将关上那一刻,黄大年突然说:“我想出去再看看我的学生们。”他又回到手术室门口,跟二三十个老师学生一一握手,每个人都激动得说不出话。
晚上8点,手术室外的学生们终于等到被推出来的黄老师。医生宽慰他们,手术很顺利。学生们目送他回到病房。他因为麻醉的原因还没转醒,只有手脚下意识在动。
12月16日,咳喘不止的黄大年被转回重症监护室。学生张冲来看他,黄大年还问起他一个难题解决没有,结果说着就睡着了。
12月24日,平安夜。黄大年身体情况转好,他的弟弟妹妹也回了南方。黄大年的胃口不错,蔬菜、粥都能入口了。征得他同意后,几个学生布置了一下病房,摆了好多平安果,看着满屋的圣诞气氛,黄大年有些出神。
到了晚上,同学们把在地质宫庆祝圣诞的视频发给黄老师。他在病床上通过微信对大家说:“今天正逢平安夜,这是我从英国剑桥回到长春的日子。一晃整整7年,我们的团队正在壮大,我们的成果正在展示,我们走过了不平凡的日日夜夜,都是大家辛勤工作努力的结果。我感谢大家的支持,感谢大家的努力。我铭记大家跟我在一块儿,为了一个共同的志向和理想所付出的全部心血。”
微信群里,同学们又收到了黄老师的红包。病房里此刻播放着圣诞歌曲,黄大年反复听、反复听,意趣悠然。
12月25日,黄大年又把于平叫到病房,询问工作进展。
后来的几天,黄大年突然很想看海洋主题的纪录片。他让于平找来,一遍遍地看着画面里的一片深蓝,沉浸在他的“巡海梦”中,直到睡去。
12月31日,国家主席习近平发表2017年新年贺词,黄大年请护士帮他放了一遍。1月1日,青年教师戴强、焦健等来看他,又给他重新放了一遍新年贺词,他攒着气力,嘱咐了几句鼓励的话。
1月2日,黄大年开始发烧。
1月3日,发烧、咳嗽。
1月4日傍晚,坏消息接踵而至。黄大年内脏出现大出血,转氨酶升高、肝功能有衰竭倾向。在做灌肠的时候,他痛得大喊大叫。
于平赶紧打了电话,妹妹黄玲再次连夜从广东赶来,黄大年最后一次被转入重症监护室。不一会儿,医生刘凯走出来,还没等人询问,他就像个孩子一样“哇”地哭了:“希望很渺茫了!头一次感觉到自己不想当医生了。我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看到黄老师这样一个大科学家走到这一步,自己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肝昏迷伴随器官衰竭,根据经验判断,4日或许就是大限。
必须再做检查。黄大年的手术车推了出来,重症监护室的大门外,二十几个学生手拉手站成一排,站在特别远的地方默默守护着黄老师。
两轮抢救之后,黄大年情况比较稳定,心跳比较正常,他靠着顽强的求生意志奇迹般地熬过了“大限”。就在此时,他的女儿黄潇在遥远的英国生下了他的外孙,他却已失去意识。
1月5日,黄大年身体水肿,医生注射升压药,开始血液透析。晚上,国内知名专家集体会诊。做胃镜时,胃里已全是血块,根本找不到出血点。
1月6日,有关部门和校方成立应急预案小组。各方专家全力救治。
1月7日,胆红素升高。
1月8日,血压开始下降,已无法继续透析,12时38分心跳停止!
王郁涵当天正在医院值守,刚打开饭盒,拿起筷子准备吃饭。饭还没吃到嘴里,黄玲突然跑过来,神色慌张:“快快快!按压了!按压了!”
医生流着泪,一直按压,一直按压……
没有效果,准备放弃。黄玲一看医生摇头了,痛哭着跪在医生面前:“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了!一定……一定还有希望的!”
随后,几个医生继续轮流按压,奇迹没有再次出现……
13时38分,正午的阳光照进重症监护室的窗棂,黄大年永远地休息了。
焦健和黄大年的其他几位亲友、学生为他整理遗容,8个人默默抬起遗体,抬下六楼。送到殡仪馆后,大家没有说话,不约而同地跪下,磕头。
1月13日,焦健和黄玲捧着黄大年的遗像从他家里出发。按照当地习俗,焦健把火盆举起,摔在地上,冲天大喊一句:“黄老师,一路走好!”
眼泪瞬间烧着了他的眼眶。
火盆兀自在地上啪嗒啪嗒跳着舞。
长春市殡仪馆西辰厅,国内外800余名各界人士赶来了。学生们在他的遗像边,特意摆上了他生前常当饭吃的烤苞米。
仪式结束,来宾离去,西辰厅的大门缓缓关上。学生们终于能好好陪陪他们的黄老师了!他们一个个跪倒在地,哭成一片。
“黄老师,一路走好!”
“黄老师,天堂再没有风尘、熬夜!”
……
这是黄大年最后的启程。
他离去后,黄玲拿着他仅有的几张储蓄卡去银行销户。她怎么也没想到,经手数亿项目经费的黄大年,自己账户里的所有存款仅有几十万……
这是一个人、一种精神所能发出的最大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