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龙潭山的历史与现实

06.03.2015  12:26

刘钊教授是从我市我省走出的成就卓著、在中国乃至世界考古与史学界都有重大影响的学者。今年回乡过大年期间,他与好友吕凤君先生多次重游龙潭山。他们对龙潭山现在进行时的感受、认识与看法,对江城读者进一步了解龙潭山、享有龙潭山的内涵与文化有助益,对我市“龙潭山遗址公园”工程的进一步完善亦有意义。

 

龙潭山遗址公园景区正门。闫斌 摄影

 

 

景区内广场的“青铜剑”雕塑。李桂华 摄影

 

      策划人语:

 

  近几年来,随着世界性对人类物质与非物质文化遗产抢救与保护工程的推进,龙潭山以历史性与现实性存在,成为省内外备受关注的对象——打造“龙潭山遗址公园”,成为我市开发旅游、塑造城市形象工程中的重中之重。

 

  如今,“龙潭山遗址公园”已是江城民众感受城市历史文化、日常生活休闲的重要场所,也是省内外游客来到吉林必到之处,更是回乡游子特别是关注东北历史的专家学者不会忽视的地方。

 

  刘钊教授是从我市我省走出的成就卓著、在中国乃至世界考古与史学界都有重大影响的学者。龙潭山是他越走越远的故乡最重要的标志,每年回乡过年,龙潭山都是他必去的地方。今年回乡过大年期间,他与好友吕凤君先生多次重游龙潭山。他们对龙潭山现在进行时的感受、认识与看法,对江城读者进一步了解龙潭山、享有龙潭山的内涵与文化有助益,对我市“龙潭山遗址公园”工程的进一步完善亦有意义。

 

  为此,本期“文化沙龙”特邀请刘钊教授和吕凤君先生为嘉宾,共同讨论江城读者普遍关心的“龙潭山遗址公园”的历史地位及文化等内容。

 

  ◆文化沙龙◆

 

   漫谈龙潭山的历史与现实

 

  主持人:李桂华 嘉宾:刘钊 吕凤君

 

   嘉宾简介:

 

  刘钊,吉林市人,1959年生, 1977年考入吉林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1985 年获硕士学位并留校任教,同年任教育部“长江学者奖励计划”特聘教授。曾任吉林大学古籍研究所古文字教研室主任,吉林大学古籍研究所副所长,2004年任厦门大学历史系主任。现任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主任。

 

  吕凤君,吉林市人,1956年生。吉林市建筑经济管理处副处长。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 

 

  主持人:刘教授好!您每次回乡过大年都去看龙潭山,您什么时候开始关注这座山,它在您心中意味着什么?

 

  刘钊:从1967年到1978年,除了期间半年多下乡外,我有约十年时间一直居住在江北热电厂宿舍。那里离龙潭山很近,孩童时经常和小伙伴们步行去龙潭山采摘臭李子、抓蝈蝈。那时的龙潭山只有一条到龙凤寺的上山坡道,龙凤寺内残垣断壁,一片破败。近些年再去,发现龙潭山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小时候的龙潭山在我心中只是个有些神秘、充满乐趣的地方,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才逐渐了解到龙潭山蕴含的文化内涵。年纪越大,越觉得龙潭山是个宝山,它既承载了丰富的地域文化信息,又被赋予了新的时代意义,说它是吉林市的象征,或者拔高点说是吉林市人的文化图腾,一点都不为过。

 

  提起家乡,一般人都会自然地想起家乡的山川。古人除了祭祖,就是要祭山川。要找一个离自己的家乡最近的一条河、一座山来祭。作为吉林市人,如果要祭山川,那自然是要祭松花江,祭龙潭山的。仅从这一点来说,龙潭山也该在吉林市人的心目中占有重要的位置。

 

  主持人:吕老师,龙潭山也是您常去的地方,一直对它很关注,你对龙潭山有特别的情结吗?

 

  吕凤君:也许是我出生在龙潭区并从这里走上文学之路的缘故,我对吉林市四大名山之一的龙潭山有着特殊的情感。小时候,我的家就在现在的清源桥西边。那时,清源桥东侧有一条很老的胡同,有很多老房子和几棵百年老榆树,站在老树下能看到江边的石头上拴着几只船。那地方人们都叫它大船口,也叫密哈站。那胡同一直通到尼什哈河口,过了河就到龙潭山下了。那时候我常和小伙伴们在江边打鱼摸虾,龙潭山就远远地站在东边看着我们。夜晚,那山也会闯进我的梦里,梦里的龙潭山要比白天看到的更加高大,就像一个老父亲似的守护在我的床头。

 

  龙潭山给了我很多美好的记忆,到山上采摘覆盆子、臭李子,看松鼠上树,听橡雨滴答……这些抹不掉的记忆,后来都变成了文字流淌在作品里。

 

  80年代初期龙潭区的群众文化生活非常活跃,有很多文艺青年聚集在龙潭文化馆学画、作文,记得有些画家的创作灵感就源于龙潭山,后来这些人当中有许多人都成了知名大画家。去年龙潭区搞“龙潭之子”画展,又恰逢《龙潭》文学杂志复刊,因为当年我也在龙潭文化馆学习写作,后来还参与过刊物的编辑工作,所以有幸参加了活动,见到了许多画家朋友。开幕式结束后大家去龙潭山下合影。

 

  主持人:刘教授,20年来,您从吉林大学古籍研究所,到厦门大学历史系,又到复旦大学,主持过考古、历史文献及古文字研究,是这些学术领域的带头人,成就卓著,是江城的骄傲。您在多所著名学府执教,是国内外许多相关学术课题的主持者与领导者,随着您学术视野的广阔和深入,您看家乡的视角有变化吗?何以对龙潭山及其相关的历史文化仍如此关注?以您的视角,如何看待龙潭山的历史?

 

  刘钊:关于龙潭山的历史,我想谈如下几点:

 

  一是以往的考古学研究都认为龙潭山山城是高句丽时期的,是高句丽文化典型的山城遗址。这个结论,是通过与已发现的近百个高句丽山城的比较中得出的。其中高句丽文化依山建城的习惯、与山城同时代的望台、蓄水池(水牢)、山城中出土的红陶绳纹瓦等都是重要的证据。近年有一种说法,认为山城是夫余族的,这种说法暂时还没有严密的学理上的证明,所以并不可取。据研究龙潭山周围地区是夫余族的一个中心,曾发现很多夫余文化的遗存,听说龙潭山上也新发现了夫余文化的东西。但是这些并不能证明龙潭山山城也是夫余族的。龙潭山的文化遗存应该经历了很长的历史时期,其中就应该既有西团山的文化堆积,也有夫余族的文化堆积,还有高句丽文化的遗迹。但是据目前的学术认识,以山城、望台、蓄水池、绳纹瓦等遗迹遗物为代表的文化特征和高句丽的文化面貌相符,相反,与已发现的夫余文化的遗迹遗物并不相合。所以对山城的文化归属,暂时还不宜轻易改变。

 

  二是据我国学者研究,高句丽族起源自夫余族,是发源于我国东北境内的一个少数民族,后分散于四方。事实证明高句丽文化是我国东北少数民族文化的一支,是我国东北早期民族历史不可分割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三是研究龙潭山的历史,必须对龙潭山进行深入的点、面结合的考古发掘和探查,弄清龙潭山从早到晚的文化堆积的面貌。只有这样才能厘清龙潭山上各个时期文化遗存的族属和性质,排出龙潭山历史发展的文化谱系。同时最好把龙潭山的历史和文化放到整个东北史中去看,在与东北各少数民族文化的比较中去看,这样才能发现异同,追寻影响渊源和辐射范围,找出演进线索和发展轨迹。

 

  主持人:龙潭山作为遗址公园,您对龙潭山的“遗址”如何看,这些遗址最重要的价值是什么?

 

  刘钊:龙潭山是以山城为主要文化特征的,起码目前的发现揭示给我们的还是如此。甚至龙潭山之名,都和与山城同时的“水牢”有关。因此要解释说明龙潭山的历史,怎么能避开山城呢?我甚至认为“龙潭山遗址公园”这个名字如果从名实相符这点看,应该以叫做“龙潭山山城遗址公园”为好。叫这个名字是因为西团山文化、夫余文化的遗迹遗存还不成规模,且都出于地下,不如高句丽山城鲜明,且在吉林人心目中的历史悠久。如今“龙潭山遗址公园”这个名字容易产生歧义,以为龙潭山本身就是一个遗址或是一种遗址。而其实在“龙潭山遗址公园”中,“龙潭山”只是地点,如此“遗址”就显得有些落空,是什么遗址呢?“遗址”两字前没有任何的说明,显得不周密。

 

  遗址是先人通过生产生活留下的痕迹,是我们追溯历史,贴近先人的化石和标本。通过遗址,我们可以认识和观察先人的生产和生活,透过遗址,我们可以推测和揣想古人的思想和观念。遗址为我们提供了古人文化的DNA,让我们从中查寻血脉,认清自身。因为了解古人,其实就是认识我们自己。

 

  主持人:吕老师,无论作为城建工作者还是一名作家,你对龙潭山及吉林市的历史文化都投入很大热情,也见证了龙潭山近几年的变化。今天的龙潭山在你眼中和以往有何不同?这些变化是你期待的吗?

 

  吕凤君:自从龙潭山公园改造建设后我曾多次去过,但更多是看到它夜晚的景象。说起来很矛盾,和白天相比,我更加喜欢夜晚的龙潭山。近几年,随着政府对龙潭山遗址公园的高度重视,周边那些违章建筑不见了,脏乱差的环境改变了,设施更加完善,其城市功能更加显现,成了老百姓休闲养生的好去处。尤其是在文化上的投入,一部《发现龙潭山》的创作与播出,让吉林市的历史更加清晰,让地域文化更加鲜活,让这座山的图腾形象更加高大。

 

  我觉得《发现龙潭山》最大的成功之处是跳出了民俗文化的陷阱。关于龙潭山,过去较多的是传说,尤其是那个有关燕子的传说,在编成京剧后还进过中南海演出。历史应该是真实的文化传承,却容易被美丽的神话所涂鸦。现在政府经过组织专人对历史进行梳理,终于发现了龙潭山生生不息的文化内涵。这些都是过去没有的,城市建设者为龙潭山遗址公园付出了艰辛,文史工作者付出了心血,让这座文化底蕴丰厚的古城焕发出新的容颜。这些都是有目共睹的,也是我们早就期待的。

 

  但相对而言,也有些地方还应该做得更好。例如那个所谓的旱牢,多少年来相关史料一直都在说明是花岗岩砌成,现在的说明也是如此,但稍微留意就会发现那个圆形建筑上根本没有一块那种石头。历史就清晰地摆在那里,却没能把它说清楚。有个画家朋友说这都是青苔惹的祸,也有人说这就叫任性,是文史工作者的一种疏忽。在游览龙潭山时,还有朋友提出一个话题,他说龙潭山是吉林市的文化名山,是昂扬向上的龙之图腾,山中高悬一把利剑是不是不够和谐?是想镇住那条传说中的孽龙,还是在弘扬一种精神?我说这就是一种历史文化的展现,你不要过于联想才好。他说我没别的意思,龙潭山就站在那里,并且还会站上几百年、数千年,我们应该怀着虔诚和敬畏之心做好这座山的保护工作,否则今天的一点瑕疵也会被传承下去,最后变成无法言说的污点。

 

  主持人:刘教授,这个大年,在有限的休假时间里,您又拿出两个多半天的时间游览龙潭山,这次您有何发现和感受?对龙潭山的建设有什么建议?

 

  刘钊:今年春节期间因缘际会,我两登龙潭山。第二次是和老朋友吕凤君一起去的。凤君兄在城建单位工作,又是个地方作家,我和他有聊不完的话题。这次去我仔细看了整个龙潭山遗址公园各种设施的设计和建造,总的感觉是整体不错,但有一些缺憾:一、大门的设计似乎采用了汉晋望楼的形式,有古风,但颜色似乎可以调整。如今的那种灰配白的颜色,不知为何看去总会有陵园的感觉。二、扶余铜剑和乾隆诗碑的设计都不理想,尤其乾隆诗碑,既然是仿照竹简,就要在形状和颜色上相对靠近,而如今的形状和颜色都显得不伦不类。三、古建的髤饰我总认为要修旧如旧,如今的大红大黄大绿大蓝的颜色让人稍感艳俗。四、遗迹标牌最好统一成石质或木质的,最好不要用铝合金的标牌,这与古代遗迹很不协调。上面的文字也最好请书法名家题写,书家的字一定比如今这么多的印刷隶体好看得多。五、最让我不满意的地方是多处遗迹旁介绍碑牌上的文字都有问题,或是写得不够清楚晓畅,或是不提历史事实,却热衷于写些传说,或是有错别字,或是标点符号用得不对。其中尤以对夫余铜剑的介绍和旱牢的介绍文字写得不好。更难以容忍的是乾隆御制诗上的文字,居然有三处严重错误。因为这首诗是用繁体字写的,那就要按照繁体字的规矩来。估计具体转写的人不懂繁体字,于是在将简体翻成繁体时就犯了不该有的错误。一个错误是将乾隆皇帝名字“弘曆”中的“”错成了“”,一个错误是将“道里”的“”错成了“里外”的“”,一个错误是将“兆叶”(叶字读“”,在繁体字中是“相合”的意思)错成了树叶的“”。这样大的错字悬在那里,长年累月地让人仰看,实在是有点丢吉林市人的脸!

 

  目前吉林省和吉林市都在努力发展旅游产业,对于吉林市来说,龙潭山是个旅游的重要标志点,是个在发展旅游产业上容易出彩的地方。我觉得对于龙潭山这个山城遗址公园的建设应该加大力度,这除了要在财政资金或引进民间资金上加大投入外,还要有一个全盘的产业开发计划,有一个具体的理念指导和文化设计。具体说来,譬如可以在公园内建设一个龙潭山遗址小型博物馆,里边既有实物,又有通过现代声光电等科技手段展示的东北史、东北民俗、吉林市的历史和龙潭山的历史(包括在龙潭山下发生的《红灯记》的故事原型)等,有3D放映的《发现龙潭山》等影像资料。同时引进先进的电子导游设施,并结合冰雪风格和民俗风情,建设一些娱乐设施和东北饮食的餐饮点,设计出一些有地域特色和民族风格的旅游纪念品,将了解历史、游玩和购买旅游纪念品等功能集于一身,发挥集约效应,相信一定会吸引更多的本地和外地游客。

 

  主持人:吕老师,许多年来,龙潭山是您常去的地方,每次去龙潭山您最注重什么?以您的体验,对常去龙潭山的江城游客有什么建议?

 

  吕凤君:每次去龙潭山,我都要走不同的路线,寻找儿时的那种感觉。喜欢站在不同的高度,远远地发现这座城市日新月异的变化。我最喜欢一个人走在森林里,随意地走,随意地看,听听鸟儿的鸣唱,看看落叶的飘零,观察蚂蚁如何搬家,闻闻朽木温湿的气息,忘掉森林之外的烦心之事,全身心地享受大自然给予的那种宁静、那种孤独。如果说要提什么建议,我想凡是去龙潭山的人,也都要怀着一种敬畏之心,除了不损害山中的一草一木外,更不要在林中大声喧哗,我特别反感那种一边登山一边播放音响的习惯。总之,大山就像一位老人,进了山我们就应该像回到家一样,尽量还给它一个安谧宁静的氛围。

 

  主持人:谢谢两位嘉宾!本期话题对江城读者来说会是难得的精神享宴。(编辑/王晓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