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化患小脑偏瘫的24岁女孩用脚写出生命之诗
打扮起来的商琦美美哒
商琦的日记
商琦和姥姥
用脚也可以给自己化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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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琦，今年24岁，她的双手在胸前举了24年了。
她用脚写了15本日记。
她的每一条裤子后面腰部中间位置都有一小段绳，半圆状垂着，那是她姥姥帮她缝上去的。她家洗手间离地66厘米左右高处的墙上有两个小钩子。她解手前，要下蹲背对着墙凭感觉把那一小段绳套在钩子上，然后站立，这样才可以脱下裤子。
她知道诗人余秀华患有脑瘫，她读她的诗：巴巴地活着/每天打水/煮饭/按时吃药/阳光好的时候就把自己放进去/像放一块陈皮……读过后，她总想着巴巴地活着，那是怎样的一种活着？自己是不是就在巴巴地活着？
商琦的口齿有些不清晰，唱歌有点跑调，但她总是带着一脸的微笑唱着：“不去想，他们拥有美丽的太阳，我看见，每天的夕阳也会有变化，我知道，我一直有双隐形的翅膀，带我飞，给我希望……”
听过商琦唱这首歌的好多朋友会热泪盈眶，因为他们从她的歌声中“看见”了乐观与坚强的“模样”。这是世界上最美的歌声，因为她在用心歌唱。
活着，她没有巴巴地，而是噔噔地活着……
用脚做手的女孩
老旧的圆形餐桌上，只剩了一小块猪肝的盘子里还有不少酱油汁，另一个印着老式喜字的盘子里还剩点咸蕨菜，外加一小碗剩的白粥，还有一只脚。这是商琦的脚，她用大拇脚趾和二拇脚趾夹住羹匙，盛了一点酱油汁放到白粥里，晚餐开始了，早餐、中餐也是吃的这些，还好一样都剩一点。
商琦的妈妈下班后，坐在走廊的小板凳上，喝着一袋新买回来的牛奶，一个劲地叨咕着：“忘买菜了，忘买菜了……我看超市这牛奶打折，很便宜就买回来一箱，真不好喝……”商琦的妈妈患有间歇性精神分裂症，这几年好多了。
商琦坐在走廊床头的圆形餐桌旁，一边用脚吃着妈妈刚帮她热好的剩粥一边微笑着说：“妈，那下次别买那个牛奶了。”她说话时有些口齿不清，但她的妈妈还是能听得懂的。
每喝一口粥，每吃一口菜，微笑着的商琦都要努力地把头伸向桌子上的脚边，于是那餐桌好似一块贫瘠的土地，开出一朵笑靥如花的“脸”，震惊于她的美，是因为她脸上的笑，商琦家的邻居王大姐说，商琦这孩子太乐观、太坚强了。
夜， 吉林 省通化市二道江区万家灯火，天再黑一点，必须要开灯时，商琦家的灯亮了。“我现在一年可以赚1000块钱左右，是我自己打工赚的。”商琦边说边用脚趾夹住一个钥匙，然后插进小书桌下面抽屉上的锁，随着脚趾的扭动，锁打开了，再用脚拉开抽屉，两只脚一夹拿出用绳子绑好的15本日记，放到床上，接着再用脚趾解开绳子。一切娴熟自如。她不是没有胳膊，也不是没有手，但她的双手举在胸前24年了，因为双臂不能像常人那样自如地运动。
想看大海的女孩
1991年，早产的商琦来到这世上，她与别的孩子有些不一样，医生诊断的结果是小脑偏瘫。这并没有影响到她的智力，但她不能控制自己的双臂，她的双臂向右倾斜一点就那样举在胸前，仿佛是要和这世界拥抱前的准备动作。
商琦三岁时父母离异，母亲带着她再嫁到外省。至今，商琦有时觉得非常了解母亲，有时又觉得不太了解。“我记得小时候，妈妈把饭摆在我面前，我饿了，但是我的胳膊没法动，没法自己吃，于是我哭喊，但妈妈就是不喂我饭，就这样逼着我用脚吃饭，用脚做很多事情。有一次，我坐在地上看别的小朋友玩，妈妈一脚就把我踢沟里去了，这一脚差点没把我给踢死。”商琦慢慢地说。少年时的她并不能理解，母亲的生活压力与精神压力有多么大，所以她不明白母亲偶发异常行为的缘由。
一排排的地房，一点点的花草，一个双臂举在胸前在窗下偷听老师讲课的女孩。商琦偶尔会做这样的梦，醒来后，她知道这不是梦，而是回忆。到了上小学的年龄，她看别的女孩都去上学，她也想去，母亲没有送她去学校，她就偷着去，并在教室的窗下偷听老师讲课。放学的铃声响起之前，她会提前离开，她不敢让别的孩子看见自己。
“我真的害怕那些孩子。他们见到我时，总是用不好听的话说我，说我的胳膊，有时还一起拿小石头打我，有时还一起用唾沫吐我。我会哭，会感到绝望，就感觉天一下黑了。”现在商琦说起这些时，是微笑着的，威廉·戈尔丁的《蝇王》让她对人的本性有了更多的体悟。
商琦没上过一天学，但是她用脚写出了15本日记。日记上的字迹并不好看，但是可以看出，笔笔认真，划划用力。“是我姥姥让我写日记的，她说这样可以锻炼智力。”商琦笑着说。商琦的姥姥，老家在山东省，小时候随家人来到通化市生活并在此定居，老人家今年79岁了，身体硬朗，一口流利的山东话，没在山东生活过的人，一时间根本听不懂，除了商琦。
商琦的姥姥用一口山东话说：“她10岁时，我一看她在那边吃不好、住不好，就把她接回通化，跟我一起生活，回来后，她就想去上学，我就去给她找学校，但是学校一看她这个样子，没有收的，我没办法了，就教她认字。我也没上过学，但小时候学过速算，后来真自学认了一些字，不多，但只要我认识的字，就都教给她了，她用脚写字，可不容易啊，但她很努力，你看看写那些日记，都是用脚写的……”
从15本日记中随便拿出一本翻开，上面写道，“今天我在家一天，我看了一天的电视，我姥姥不在家一天，到了晚上我们玩了一会儿，我们就睡觉了。”这是2月24日的一篇日记，没看到年份。再看2月25日的一篇日记：“今天我在家一天，我6点就起来了，到了晚上我小姨来了和宇萌（小姨和宇萌来了），之后我小姨走了，我们玩了一天。”接着看2月26日的一篇日记：“今天我早早就起来了，我在家呆（待）了一天，姥姥中午才回来了，我们玩了一天，也看了一天的电视，到了晚上我们玩到10点，我们睡觉了。”
再看看她另外几本日记，除了日期不同，一段时期内几乎每篇日记都像复制粘贴上去一样，内容雷同。有人会问，为什么每篇日记的内容都一样呢？商琦说：“因为我那时每天的生活基本就是一样的啊！”听了这话真让人感到揪心。除了小时候和母亲去外省生活那几年，至今她没有出过通化市。她心里有一个梦想，那就是有一天攒够钱了，她想去看看大海，她说：“我想把脚伸到大海里，感受一下它的温度，同时我想看看大海的宽广。”
自食其力的女孩
用脚收拾好15本日记，把它们捆好，放回原位。商琦说要去下洗手间。她每一条裤子后面腰部中间位置都有一小段绳，半圆状垂着，那是她姥姥帮她缝上去的。她家洗手间离地66厘米左右高处的墙上有两个小钩子。她解手前，要下蹲背对着墙凭感觉把那一小段绳套在钩子上，然后站立，这样才可以脱下裤子，另一个钩子可以帮助她提上裤子。她的母亲依然坐在小板凳上，她完全可以让她来帮忙脱一下裤子，再提一下裤子，但商琦不，一切都是自己来。
商琦说：“妈妈不会帮我的，我能用脚干那么多事，都是她这样从小逼出来的，她从不帮我，除非我用脚不能干成的，例如洗澡时，擦后背什么的，妈妈会帮我的。”
商琦的手机响了一声，她用脚点着手机上的按钮，然后用脚一边在手机上打字一边说：“一个好朋友，给我发了一条短信，我回复一下。我特别感谢通化市残联的陈老师，陈老师教会我打字的。后来有个机会，我还免费学习了电脑课程，拿到了计算机四级职业资格证书。”
身份证、户口簿、低保证、残疾人证、计算机职业资格证，在商琦所拥有的所有证件中，她最宝贝的就是这个职业资格证。2010年4月，她以为有了这个证，就会很快地找到一份工作。那年的4月，她早早地起来，勇敢地走出家门开始找工作。对商琦来说，这样的旅程有些艰难，她早上没敢吃饭、喝水，怕在路上去厕所。由于双臂不能正常摆动，她迈出的每一步都很艰难，别人走半个小时的路程，她要走一个小时。
商琦笑着说：“我从佐安道口走，一直走到市里江南区，不敢坐车，就怕错过一个招工的机会，在路上一看见哪里招人就进去问，你这里招人吗？人家就问我谁要干啊？我就说我，人家一看我这身体就说已经不招人了。有些招人的地方，把我当成要饭的，一看我进屋了，啥也不问，就撵我走，我当时恨不得钻到洞里去。”
工作不好找，内心有点凉，回家时，坐上公交车，车上有人给商琦让座，这个女孩的心里又温暖了。坐在车窗旁，她在心里哼唱起《隐形的翅膀》：“不去想，他们拥有美丽的太阳，我看见，每天的夕阳也会有变化，我知道，我一直有双隐形的翅膀，带我飞，给我希望……”商琦特别喜欢这首歌，每当觉得自己需要鼓励时，她就唱起这首歌。她还利用手机上的软件把自己的歌声录进手机里，累了，唱不动了，就放出来听一遍。商琦笑着说：“通化市残联工作人员帮助我去医院给胳膊拍Ｘ光片了，我双侧肩关节半脱位，不知道通过手术能不能让那里复位，能复位上，即使胳膊不能动也行，我攒够了钱，就去大城市的医院看病。”
在爱情中的女孩
夜深了，住在走廊简易床上的商琦的妈妈已经睡着了。商琦说：“这是廉租房，我家这房子有41.23平方米，妈妈说我身体不好，让我住这屋，她就住走廊。妈妈一早起来就会去上班，就是按电梯的工作，原来每月工资900元，现在涨到1150元了。”妈妈睡着后，商琦的读书时间就到了。其实她是想上网的，可是家里穷买不起电脑，她衣柜里的衣服大部分是别人送给她的。
商琦知道诗人余秀华患有脑瘫，像自己一样。她读她的诗：“巴巴地活着/每天打水/煮饭/按时吃药/阳光好的时候就把自己放进去/像放一块陈皮……”读过后，她总想着巴巴地活着，那是怎样的一种活着？自己是不是就在巴巴地活着？她不是在巴巴地活着，她是在噔噔地活着。这巴巴地活着，与噔噔地活着，字典里都没有解释，但我们都能懂，商琦有一天也会懂。让她迷惑的还有一样，那就是爱情。
商琦恋爱了，时间不长，跟她恋爱的是一位肢体健全的小伙子。在这恋爱的不长时间里，商琦有过快乐，也有痛苦，让她痛苦的是小伙子家长反对他们的恋情。夜更深了，商琦读起余秀华的一首诗：“唯有这一种渺小能把我摧毁/唯有这样的疼/不能叫喊/抱膝于午夜/听窗外的凋零之声……我怀疑我的爱/每一次都让人粉身碎骨/我怀疑我先天的缺陷/这摧毁的本性/无论如何/我依旧无法和他对称/我相信他和别人的都是爱情/唯独我/不是。”商琦睡了，睡前她说需要一个人，来指导自己的爱情，否则爱情让她痛苦。
天亮了，商琦的妈妈早早就起来，熬了一大锅白粥，准备好了咸菜，吃了一口，为商琦挤好牙膏，急匆匆地上班去了。商琦笑呵呵的，用脚洗漱，用脚吃饭，用脚为自己化妆……今天她要去为别人送货，这个工作可以使她每年赚到1000块钱左右，平均每月不到100元。这是上个月她的朋友给她介绍的一份工作，给别人送化妆品。
外面下起了小雨，她的手无法打伞，但她还是去了，她说：“这点雨不算什么的。”她的生活态度，对待工作的态度，从她的ＱＱ昵称就可以看出来：“热情０坚守０坚持”，商琦说：“中间两个０表示微笑的意思。”送货过程中她的“大姨妈”突然来了，她只好去最近的朋友家，让她们帮忙。整理好裤子后，她对朋友说声谢谢，又斜挎上包去送货了，边走边笑着说：“这些年，太多人帮助我了，我很感谢他们，如果有机会，我想回报他们，帮帮他们，有多大力出多大力……”一不小心商琦摔倒了，她笑一笑爬了起来，根本不把这摔倒当一回事，她说：“习惯了，没什么的，爬起来就好了……”
记者感言：我到通化时，天空中正下着雨。这是我和商琦的第一次见面，虽然下着雨，但她的手没法打伞，她也不能奔跑，她只能加快脚步，带着一脸灿烂的笑还有坚毅，噔噔地向前走着。给人送货时，她背个包噔噔地向前走着，去朋友家做客时她噔噔地走着，用脚给男朋友织围巾时，她还是噔噔地……对于商琦来说，噔噔地已经不是走路时发出的声音，而是她骨子里对生活的一种激情，一种热爱，活着，她很来劲，她很认真而不管生活给予了她什么，她都不在乎，她就是噔噔地活着，努力打工，等有一天攒够钱了，去看海，回来后再买个二手电脑在网上创业，把半脱位的肩关节复位……她双臂虽不能动，但她的身后有一双隐形的翅膀，带着她的心灵越飞越高。
新文化记者 香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