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曙春:冰湖百里

28.12.2015  13:56

江城人熟知松花湖,多为夏天之景,若描述她多么美丽,谁都能说出几句溢美之词。但说到冬天的松花湖,也许只会用“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或“一片银色世界”来形容了。当然,这也十分恰当,但不免泛泛,缺少色彩,且无个性,更未突显冬天的松花湖独具的特色。

  江城人熟知松花湖,多为夏天之景,若描述她多么美丽,谁都能说出几句溢美之词。但说到冬天的松花湖,也许只会用“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或“一片银色世界”来形容了。当然,这也十分恰当,但不免泛泛,缺少色彩,且无个性,更未突显冬天的松花湖独具的特色。

  除了天然不冻湖,松花湖与其他湖泊一样,冬天封冻是必然的,银白也就成了唯一的主色调。然而,在一片白茫茫之中,冬天的松花湖会让你有意外的或是独有的感受,零下三十度的严寒中,依然会有热火朝天、多姿多彩、人马欢腾、百里盛景。

  明末清初文学家张岱《湖心亭看雪》描绘湖上冬景:“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到亭上,有两人铺毡对坐,一童子烧酒炉正沸。”湖上雪后,虽然天地浑浑然一片银白,却还有长堤、小亭、小舟和两三人影,还有通红的炉火、沸腾的烧酒和独爱静雪之景的痴人……多么诱人的景象,多么叫人感慨的情怀。松花湖的冬天,也不乏此等情趣,且更大气磅礴。有人曾赋诗:“驶入冰面顿豁朗,远山叠嶂寒雾藏,金光万道映银雪,悬崖层层折幔帐。”冰湖美景,可见一斑。

  近年来,我有过几次冬湖上的踏冰之行,便领略了冰湖百里独有的神韵。

  1937年开始,日本人在松花江吉林小丰满段山崖峡谷中修建水电站,大坝截流江水后,上游的松花江方圆百里蓄成了一个人工湖——松花湖。松花湖水域面积500平方公里,加上湖边山林,湖区总面积达4000余平方公里。从那时起,到了冬天,湖面封冻,才有了这百里冰湖。

  这样阔大的水域山林,覆盖在皑皑白雪之下,那里生活的各种飞禽走兽,它们飞翔的翅膀和健壮的四肢,会被严寒冻僵吗?春夏秋时,风推浪涌,浩渺连天的波涛,被压抑在厚厚的冰层之下,会心甘情愿地如此驯服吗?无数游动的鱼儿,或许不再快乐地搅动旖旎的浪花了?

  我感叹这雪原辽阔。在手脚冻得冰冷,不断跳跃跑步中,忆起松花湖的美丽,在宽阔却是迷茫的视野中,寻找松花湖温暖的往昔。松花湖温暖的往昔是这样的:春天,林木吐翠,万物复苏,生机勃勃;夏天,绿树苍润,花菲鸟鸣,热烈红火;秋天,层林尽染,落霞飞虹,多彩多姿。因此, 松花湖风景区才得以“水旷、林秀、山幽”。百里湖区,碧水荡漾,波光潋滟,点点白帆,渔夫撒网,渔舟唱晚;群山环抱,老树参天,林中听涛,动静相合,幽谷怡然。而冬季,仅仅银装素裹、玉树银花的修饰,则显得有些单调了。我在想,百里冰湖之上,难道除了风雪迷茫或山林萧索,就不再有可以称为恬静柔美的画面吗?除了北风呼啸和间或寒鸟的一二号唳,就不再有什么可以称为好听的动静吗?

  放眼望去,四外连绵起伏的山岭和山上的丛林,都盖上一层柔软的雪被。就连峭立的灰褐色山崖,好像也成了玉面冰容的冷美人。结满冰晶的琼枝,不就是美人的玉钗银簮吗?丘陵、田边、林缘、灌丛中,偶尔有一串環颈雉飞过,绿颈白圈,羽色华丽,不就是美人卸妆撇去的花黄吗?雪地上,时有猞猁、狍子、黑熊、野猪跑动,狐狼的幼崽,还在忘情地追逐;而长青的松柏,在雪雾的间隙里,挻展着细密的绿叶,让这片雪原犹存生命的苍翠和坚强……

  拂去浮雪,伏下身来,我的耳朵贴在冰面上,听着冰下的声音,一瞬间,似乎感觉到湖水在流动,或许有车马喧嚣。哦,这水下原是热闹的街市啊。丰满电站大坝蓄水之前,沿松花江两岸,是有几个小镇和渔村的,也曾自由自在地生活着打鱼、狩猎、采参、砍柴的百姓,小镇上也曾鳞次栉比地排列着酒肆、粥棚、茶馆、药铺等商家。可以想象,当年也一定是炊烟袅袅,酒旗迎风,灯火笙歌,人头攒动。现在,这些都淹没在浩瀚烟波里,沉溺于厚厚的冰层之下了。我不禁又浮想起来,冰层下面的街衢,徜徉流波的人家,招摇纤手的柳枝,随波晃动的栅栏;谁家门槛外面,还躺着忘记收回的船桨;哪户商贾匾下,还挂着金色流苏的旗幌。天晴时,或许有日光透过冰层,斜射进来,照在街道上……

  我似乎还听见,伐木的铁锯、造船的刀斧、放排的号子、撒网的渔歌,二人转的小调,都混在这流动的水波里,回荡着那热烈而豪放的年代生生不息的合声……也有出征的号角鸣响,将士豪歌,刀枪铮铮,战旗猎猎。那湖下东岸阿什哈达摩崖花岗岩上的石刻,铭记着明朝永乐、洪熙、宣德年间三次派人在此造船,并向黑龙江一带运兵送饷,大清水师征战雅克萨,那百艘战船,也许正是从这湖上出发的,舰头破浪,旌旗带风,杀声入云。如今这冰层之下,或许还有硕大而沉重的铁锚,深深地扎在江沙水草之中……也有抗联勇士驰骋雪原,奋力杀敌,鬼子闻风丧胆,折戟沉沙,葬身鱼腹;抗联发明的松树根做成的炉灶,在这湖底多年水洗沙磨,一定演化为精美的浪木了……

  抬起身来,环顾四周,仍然满眼银白,飒飒风声,冰天相连,湖山一色。我们在冰上驱车行进几十公里,到了一个湖汊,这是我们约好来看冬捕的地方,也是百里冰湖最热闹的去处。凿冰捕鱼是江上已延续千年的传统,契丹人、女真人“每年二月凿江取鱼冰泮乃,纵鹰鹘捕天鹅,鸢猎网钓,春尽乃还。”到了今天,冰湖冬捕已经成为盛大的节日了,热闹自不必赘述,就看冰上聚集的人群呼出的热气,形成一团团白雾,缭绕着一片仙境,身穿鲜艳耀眼防寒服往来穿梭的人们,都成了口吐莲花的仙人。而古老的颇有神秘色彩的祭江仪式,更是让人叹为观止。图腾柱、图腾旗、鱼招子、图腾面具及生动的满族秧歌表演,把人们带回那久远的时光。千年以来,松花江渔业丰饶,滋养两岸,庶民富足。康熙大帝曾赋诗:“松花江水深千尺,捩舵移舟网亲掷。溜洄水急浪花翻,一手提网任所适。”因鱼而渔,由鱼而宴,春捞冬捕,撒网垂钓,各有乐事。

  不多时,凿开的冰洞里拉出了长长的渔网,肥大的鲤鱼、鲢鱼带着身上的热气跃起三尺多高,在冷空气中划出优美的弧线,仿佛要把储存了一冬的能量在这一瞬间释放出来。接着,巨大的绞车收网,拖出激流一样沸腾的鱼群,冰上也沸腾起来,让平镜一样平静了多日的冰湖,顿时活跃而生动起来……

  冰湖百里,蕴藏着生命的律动、滋养着期待的灵性和无限的生机。(编辑/王晓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