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工地上的夫妻之家选拔有程序 10对夫妻入住

12.10.2015  09:25

曹成利的妻子王洪双谈及夫妻房显得很腼腆 新文化记者 白石 摄

曹成利和妻子在夫妻房里休息,他们正在给家人发信息 本版图片 新文化记者 白石 摄

闫丽霞在洗衣服,赵亮在一旁和她聊天

新文化记者 袁静伟

9月7日4点,天刚放亮,10个房间陆续亮起了灯。亲情8号房间,41岁的闫丽霞催促着赖床的丈夫。黑色紧身衣裤,束起的长发,如果不说,很难想象她已经是一个18岁男孩的母亲。

被窝里的赵亮伸了个懒腰,这才翻身下床。光着双脚直接踩在水泥地面上,似乎感觉不到秋季清晨的冰凉。“钢钢滴!”显示自己体格好时,赵亮会模仿大猩猩,用右拳敲击胸口,然后说出这三个字。

隔壁的隔壁,亲情6号房间门虚掩着,在妻子的催促声中,曹成利穿裤子的动作有些手忙脚乱。

走廊里,双眼迷蒙的曹成利,遇到了同样衣衫不整的赵亮。两人对视,笑着点头,加快了洗漱速度。

前一天晚上,中国女排重夺世界杯冠军,是赵亮和曹成利晚睡的原因———跟工友们的议论,持续到午夜。

这栋分割成10个房间的彩钢房,位于 长春 高新北区北湖附近的一个建筑工地。

在几乎所有城市都在大兴土木的今天,矗立在街边的彩钢房随处可见。但这一栋有些特殊,居住在这里的,是10对农民工夫妻,由此这栋彩钢房有了名字:夫妻之家。

成为首批住客,赵亮和曹成利都觉得很幸运,由此生出优越感:别人住的是宿舍,我们住的是“家”———有夫、有妻,还有床。

小情调

  “早点睡”是夫妻之间的某种默契,代表着某些私密行为。赵亮觉得,这般打情骂俏其实是一种小情调,有助于保持婚姻的温度。

早餐在4点半开始,无论南方北方,清晨的凉爽,都有利于工人们加快施工进度。

赵亮和曹成利“姗姗”赶到用餐区时,“大部队”吃过早饭,已经转回宿舍去做上工的准备了,他们中的很多人,依然讨论着女排的比赛。

空地上,钢管和彩钢瓦搭就了遮阳棚,钢筋和木板组合成桌椅,农民工的食堂,充满着专属于建筑工地的气质。

餐台是白钢的,闫丽霞就站在后边。身上围着的红色围裙,让她在灰绿色的农民工群体中显得醒目。

就算没有红围裙,赵亮也能一下子就找到媳妇。十几年前,儿子上了幼儿园,闫丽霞就跟着赵亮辗转于各个工地。他开塔吊,她在食堂。

收入上,她只有他的四分之一,但“上层建筑”并非都要决定于“经济基础”———绝大多数时候,她当他的家。

媳妇的脸上挂着寒霜,赵亮知道那是因为自己睡得太晚,于是摆出了一副“谄媚”的模样,排在队尾。

其实赵亮没来的时候,闫丽霞没少往来路上张望。但他真正出现时,她却故意把头扭到一边,即便他到了面前,也不抬头。

大米粥、馒头、咸菜,赵亮端着餐盘站在旁边,一边吃一边拿眼睛偷瞄着媳妇。

终于等到餐台附近没有了别人,赵亮“屁颠屁颠”凑了过去:“媳妇,你说你咋不乐意的时候,也这么漂亮呢?”

“少嬉皮笑脸的,你昨晚几点睡的?”

“快12点了,这不是女排夺冠嘛。”见媳妇神色一紧,赵亮赶紧认错,“媳妇,我错了。”

“那以后怎么办?”

“我以后指定改。”赵亮显得小心翼翼,“要不,咱俩晚上出去吃,就当我赔罪。吃完饭回来,咱们早点睡?”

赵亮脸上的笑容“卑微”而又“暧昧”。扬了扬手中的汤勺,闫丽霞轻回一个字:滚!一场算不上风波的风波,就这样变得云淡风轻。赵亮脸上挂着专属于胜利者的笑容,走向施工区。180厘米的身高,腰板挺得很直。

“早点睡”是夫妻之间的某种默契,代表着某些私密行为。赵亮觉得,这般打情骂俏其实是一种小情调,有助于保持婚姻的温度。

另一边,曹成利也吃过了早饭。身为钢筋工班长的他,要利用早饭时间安排当天的进度,这让他失去了跟妻子“小情调”的机会。

夫妻之家

  普通彩钢房宿舍,每平方米造价200余元,夫妻房要多出近50%。尽管数量不足,但位于生活区最南侧的这栋彩钢房,让很多工人都感觉受到了尊重。

5点刚过,生活区安静下来,施工区嘈杂起来。这个工地,当前共有800多位农民工,大多来

自省内各地。其中是夫妻关系的,有20多对。规划之初,生活区就建了10间夫妻房,资源的稀缺性决定了,想要获得一定要有选拔的程序。

拿身份证和结婚证申请,工会会员、工龄长和年纪大的,可以优先入住。赵亮和曹成利几乎满足所有条件。

赵亮和曹成利所在的是一家本土施工企业,之所以没建更多夫妻房,很大原因是成本问题:普通彩钢房宿舍,每平方米造价200余元,夫妻房要多出近50%。

“既然是夫妻房,就得用硬隔断吧,也要比普通的隔音吧,而且(夫妻房)的人员密度也低,同样面积,普通宿舍能住进去4到6个人。”该企业副总经理魏继峰表示,夫妻房的数量还处于摸索阶段,在不同施工阶段,工人数量会有很大差异,其中夫妻数量更难确定。

尽管数量不足,但位于生活区最南侧的这栋彩钢房,让很多工人都感觉受到了尊重。蓝瓦白墙,“夫妻之家”在外观上跟其他宿舍并无区别,除了门楣上的那块标牌。

忙碌过后,闫丽霞回到了亲情8号。这是宽度仅有两米的房间,里侧靠窗横摆着双人床,床单的主色调是天蓝色,点缀着条纹和碎花。

木质边桌上摆着电风扇和梳妆镜,职业划分上属于“农民工”,但闫丽霞从来都未放弃“捯饬”自己的权利。在赵亮的心目中,媳妇爱美,天经地义。能吸引男人的目光,那是自己有本事的表现。

赵亮和闫丽霞是中学同学,毕业不久结婚,18年来夫妻之间几乎还维持着当年的温度。

两人家在九台区,赵亮总会说成九台市,然后纠正。90多平方米的两室一厅,多是读高二的儿子一个人住。前些年,家中还买了一辆速腾,同样是闲置的时间多。

闫丽霞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就如她的微信签名:开心过好每一天。当然,偶尔她也会感慨流年似水。

对于未来,这对夫妻希望儿子工作、结婚后,他们能拥有一家小饭馆。为此,闫丽霞特意在棋牌室的书架上,找了一本跟餐饮管理有关的书。

两个月读了一多半,将近300页。

“随夫”

  农民工长期夫妻分居,引发了一系列社会问题。越来越多的农民工妻子开始“随夫”。在没有夫妻房的工地,他们或在外租房,或在宿舍角落,用布帘围出一方私密。

亲情6号房内,王洪双准备着上工要用的工具。她身材不高,棕褐色短发,脸颊有酒窝,总是笑眯眯的。

曹成利39岁,赵亮40岁,他们的妻子同年,都是41岁。

王洪双是植筋工。工资计件,平均每个月有4000多块。

网上介绍,植筋技术是“针对混凝土结构较简捷、有效的连接与锚固技术”。王洪双的解释则简单明了:植入钢筋。

学这门手艺,最初的目的是为了“随夫”。农民工长期夫妻分居,引发了一系列社会问题。越来越多的农民工妻子开始“随夫”。

在没有夫妻房的工地,他们在外租房,或在宿舍角落,用布帘围出一方私密。

来工地之前,王洪双每次听说跟农民工性需求有关的话题,就会给丈夫打电话:实在忍不住,可以去找小姐,只要别把病带回家就好。

曹成利老实讷言,面对妻子的“善解人意”,只会一个劲说:放心放心,绝对不会。

每次说起这个段子,王洪双总是忍不住笑。其实她“随夫”时间不长,从把女儿送到幼儿园长托到现在,不过两年时间。

等小女儿开始上学,王洪双很有可能要回去继续“独守空房”。

曹家大女儿今年17岁,在 吉林 体育学院学摔跤。摔跤是教练的建议和女儿自己的选择,王洪双内心充满着纠结:既为女儿肌肉隆起像个男孩而忧心;又为女儿天赋出众,省内同级别“无敌”而欣喜。

“总体来说还是高兴多一些。”

因为女儿的缘故,王洪双开始关注体育节目中有关摔跤的新闻。遗憾的是这个项目并非主流,相关内容比较少。2020年摔跤项目将退出奥运会的消息,让王洪双平添一份忧虑:女儿恐怕今生无望奥运奖牌了。

好在未来还远,王洪双的思维很快就转回了眼前,高强度胶和各种型号的电锤钻头是必须准备的。“我中午得跟老曹说,提前把料下了,我好早点儿开干。”

所谓下料,就是根据需要,把整根的钢筋切断,然后弯成合适的弧度和造型。

近水楼台,曹成利乐于给妻子提供这种便利。

“厮杀”

  一攻一守,在彼此熟悉的开局和套路中,摆明车马,隔“河”对坐。棋子砸在棋盘上,砰砰作响。如果棋艺的高低跟声音大小有关的话,钢筋工出身的曹成利肯定占上风。

午饭时,曹成利和班组工人的饭桌上,多了麻婆豆腐和土豆鸡块。工地食堂还提供点餐服务。

开水房里的大圆桌,是曹成利班组的固定用餐地点。曹成利总会自掏腰包给大家加菜,这是增进感情和提高忠诚度的最简单方式。

王洪双很少在这时候来找老曹,多数时候,她都是把饭菜带回房间去吃。工地对植筋工的需求太小,她只有一个男性的同工种同事。

饭后,曹成利直接奔向棋牌室。半个多月前,来自湖北孝感的一伙抹灰工进驻工地,工长姓孙。

老曹和老孙闲聊中发现同好,那就是象棋。于是他们从工友“进化”成棋友,且水平相近。

每天午休,老曹和老孙都要“厮杀”,赛季已经持续了一周多,甚至有可能一直持续到11月份工地停工。

在没有Wi-Fi就活不起的时代,工地响应号召,在生活区设置了免费的无线网络,工人们有很多消遣。

但班长与工长、吉林与湖北之间的较量,还是吸引了很多观众。甚至一度“惊动”了工地负责人,“象棋咋突然这么受欢迎,要不要在休息时间搞一个比赛?”

曹成利身高接近180厘米,两道浓眉醒目。平日性格沉稳的他,下棋时却是激进的风格:崇尚进攻,杀伐(兑子)果断。

老孙年近五十,身材瘦小,最擅长防守反击。一攻一守,在彼此熟悉的开局和套路中,摆明车马,隔“河”对坐。棋子砸在棋盘上,砰砰作响。如果棋艺的高低跟声音大小有关的话,钢筋工出身的曹成利肯定占上风。

事实是战况胶着,棋至中盘,曹成利损失了单边车马炮,老孙也只余一车双马。

赵亮也是观众的一员,作为曹成利的九台老乡,他理所当然心向老曹。

曹成利和赵亮年龄相近,同在九台,生活轨迹相近,甚至能找到共同认识的好友,但几十年来却互不相识,直到工地开工,两家都住进夫妻房,才熟悉起来。

赵亮是理论家,动嘴能力大于动手能力。其实这是普遍现象,多数竞技类项目,观众水准都是要“高于”选手的。

这不,观战没一会儿,赵亮就预言:这棋要和。陆续有观众离开棋牌室,对战双方依然专注于棋盘,并没有意识到快到上工时间了。

双方一直拼到最后,“老谋深算”的老孙获得了一个卒的“优势兵力”,赢了这场比拼。

输了的曹成利也很爽快,丢下手中的棋子,快步离开。

老孙把玩着让他获胜的那个“卒”,脸上挂着莫名的笑容,浑不觉棋牌室内只剩下他自己了。

几十秒后,闹钟响起,下午1点———开工时间———到了。

“老曹太不讲究了,也不提醒我一声。”老孙腹诽着曹成利,一路小跑。

牵挂

  工人之间很少说起孩子的话题,常年在外工作,家里的孩子是他们最牵挂的。在曹成利和赵亮们的内心深处,其实都潜藏着有朝一日能够摆脱农民工这一身份的渴望。

下午3点,站在钢筋操作工棚的王洪双,有一点儿郁闷。中午曹成利去下象棋,王洪双没能让他先给自己下料。所以当她赶到时,工人们正在加工其他型号的钢筋。

钢筋或许是应用最广的建筑材料之一,进入工地之后有一系列处理流程:除锈、调直、连接、切断、成型、骨架安装……

植筋所需的钢筋数量不多,处理起来比较简单,基本不需要弯曲成复杂的形状,曹成利短时间就能完成。

初中毕业后,曹成利就进入了工地,熟悉并熟练钢筋工的每一个流程。甚至只看建筑图纸,就能判断出所需钢筋的型号、形状和数量。

“前些年下料都是工人手动,现在全都用机器。”跟科技进步成正比的,是曹成利的收入,如今达到了月均万元以上。

虽然同在工地,而且工种有衔接,但两人的工作接触不多——曹成利总是很忙。

3点半左右,机器有了短暂的空闲。曹成利亲自上手,按王洪双的要求处理了钢筋,并且当起了搬运工。

短暂的同行,两人的话题集中在小女儿身上。他们已经一个多月没回家,没看到那个6岁的小家伙了。中午,王洪双跟幼儿园园长通电话,挂断前没忍住,还是想听听女儿的声音,结果引来了女儿想念母亲的哭声。

曹成利也很想念小女儿,但这个时候,他只能安慰媳妇:过几天不忙了咱就回去,11月份工地停工,就可以全家团聚了。

在一栋建筑附近,夫妻俩碰到了刚从塔吊上下来的赵亮,看到王洪双似乎眼角有泪,他开玩笑说:“咋了老曹,又惹媳妇生气了?”

“正说上幼儿园的老二呢,一个多月没看着了。”王洪双接过了话头。

其实,工人之间很少说起孩子的话题,常年在外工作,家里的孩子是他们最牵挂的。

在东北,工地一年开工7个月,有时候项目经理会跟曹成利开玩笑,如果全年都开工,他们两口子能带回去20万。

玩笑归玩笑,曹成利总觉得对不起老二。“一般一个多月回去一次,忙的时候两三个月才能回去一趟。每次我们走,孩子都哭得不行。后来园长怕她哭,都不让我们跟老二通电话。”

曹成利希望老二长大以后能学医。虽然如今医患纠纷很多,但医生这个职业还是很受人尊重的。“别像我就行!”王洪双说。

在曹成利和赵亮们的内心深处,其实都潜藏着有朝一日能够摆脱农民工这一身份的渴望。

“家里地少,不干这个还能干点儿啥?”曹成利的渴望,只好寄托在下一代身上。

“这不都有夫妻房了吗?这就是以人为本的体现。”赵亮相对乐观,“再说了,现在(人们)对农民工不像以前那样了。这不,记者都来采访咱们了。”

晚饭后,生活区重又热闹起来。大屏幕上播放的中国女排专题节目,吸引了不少工人,有的人手中还拎着啤酒。

宿舍内,洗过澡的工人躺在床上,或闲聊,或摆弄着手机。

“夫妻之家”内,灯光通过亲情6号房的门缝,照射在走廊墙壁上。房间内,曹成利和王洪双说着话,话题还是小女儿。

隔壁的隔壁,亲情8号房的灯光已经熄灭。

今年2月,国务院农民工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时任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副部长杨志明表示,全国农民工总量达到2.74亿人。

如何解决这个庞大群体的生理和精神需求?夫妻房似乎是一种较好的方式之一。

近年来,很多全国性的建筑企业都在推动生活区的物业化管理,夫妻房和探亲房成为其中的亮点。

在长春,夫妻房并非首次出现,但始终没有形成趋势,特别是本土的建筑企业对此似乎缺少热情。

“一是意识,二是资金。”长春市总工会基建交通工委主任才炜伟觉得,对于长春本地建筑施工企业来说,普及夫妻房还有一定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