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说唱歌手的12年：呐喊是唯一的选票
第三届“问鼎关东”比赛现场，呐喊声是唯一评判标准
看说唱比赛，根本无需坐着
说唱歌手莲花，如今更多的是做幕后工作（本人供图）
2009年，本报曾报道过“吾人族”（资料图片）
第三届“问鼎关东”冠军诉人
2009年5月，东北地区首届Hip-Hop音乐颁奖典礼上，一支由5名20多岁的小伙子组成的说唱组合“吾人族”拿到了“东北地区最佳团体”、“东北地区最佳单曲”等大奖，我也因此认识了其中的成员———莲花。6年后，我再次遇到了他，在第三届“问鼎关东”的说唱比赛上，他是这个赛事的组织者，此时他已经在说唱圈摸爬滚打了12年。
2009年的夏天，“吾人族”的五个小伙伴还都很年轻，他们当中有公务员、网络维护员、电视台音乐编导、舞蹈老师，6年过去了，兄弟们已各有生活，难得相聚，见面说的都是老婆孩子和生活，几乎没有说唱。一切似乎都变了，但一切又似乎还是原来的模样。
4月的一场说唱比赛
“问鼎关东”MC freestyle battle大赛是4月18日在 长春 举行的，内蒙古、黑龙江、 吉林 、辽宁四地最顶尖的说唱歌手汇集在此，这是这个比赛的第三届，跟前两届一样，仍旧没有商家赞助。莲花是这个比赛的组织者、投资者、宣传者和一切跑腿者，“吾人族”已经有三年没出过新专辑了，莲花的精力、财力基本都投在了说唱的发展上。
说唱是Hip-Hop文化其中的一种。这些年受美国黑人文化的影响，中国也陆陆续续地出现了很多说唱歌手，比如MC HotDog、王波、葡桃、宋岳庭等等。在第一季《中国好歌曲》的舞台上，成都小伙谢帝凭借自己创作的一首说唱歌曲《明天不上班》火了，他惊讶，原来说唱也可以上这么大的舞台，原来这么多人喜欢说唱。
国内歌坛，说唱还未形成流行趋势，但也早已暗流汹涌。在国内喜欢Rap的人年龄都不会太大，80后算中流砥柱，90后算新生力量，不像国外，老到胡子斑白，抱一把吉他，还没开唱台下就已被这风景迷倒。这次“问鼎关东”比赛，选手多半是90后，有学生，有电影院工作人员，有烟草公司职员，也有刚刚失业的，从赛前的互相熟悉，到舞台上的激烈对战，选手间一般不会互相询问职业或者家庭背景，最多问问年龄，知道对方是哥还是弟。
没商家愿意为说唱赞助
筹备这次比赛之前，莲花自费录了宣传片，旁白是他的声音：“金钱和权力左右这个世界的生活，很多时候命运很难掌握在自己手里，我不喜欢。我们需要自己的规则，离经叛道，一意孤行。十二年，我找到我自己存在的价值，制定一个公平的机制，胜负无关出身、背景，你来自哪里，你父母是谁，赢得尊重，你只能靠你自己。我做到了，你也可以。”
这段话是莲花写给自己，也是他写给每一位来参赛的说唱歌手的，正是因为说唱音乐真实的表达，不关乎任何音乐之外的因素，才让莲花一直追随说唱音乐12年而不知疲惫。
和莲花聊起6年前刚认识他的模样，那时面容还清涩，声音还响亮。我跟他说起当年的细节“你上台演唱时习惯把麦克风头朝下对着嘴唱”，但莲花说“不记得了……”因为他已太久没上过舞台。
当年的“吾人族”五兄弟，四个成了家，三个有了孩子，莲花也处在了婚前的忙碌中。经常有“吾人族”的歌迷问莲花，什么时候出新专辑，因为老专辑已经听得太久，这也是莲花想知道的，“最新的这张专辑已经在录了，但录了好久，因为人不全，一个还在外地，大家平时工作都太忙了，所以这张专辑一拖再拖。”
为了筹备这场比赛，莲花几乎搭上了工作以外的所有时间。“问鼎关东”先在每个地区组织分赛，四个地区产生冠亚军后，8个人再来到长春进行决赛。所有来回的交通住宿费用由选手自己承担，莲花作为主办人员，负责找比赛场地，宣传以及为获奖者准备奖杯，比赛没有奖金。看上去这是一个人员不多，相对简单的比赛，但一个人跑了四个地区，宣传加定制奖杯，租用比赛场地，算下来莲花也花了一万多元。“很少有商家愿意为一场说唱比赛拿赞助。”莲花说。
呐喊是唯一的选票
经费有限，没什么大的宣传，因此没有多少人知道这场比赛，当天赶到现场的大概只有百人左右，莲花很无奈：“第一届来了300人，第二届200人，这一届最少，不宣传不行。”
比赛前，莲花告诉我，比赛没有评委，哪位歌手的呼声高就是冠军。我觉得这是我听过的最不靠谱的评审方式，难道现场会动用分贝测量仪？莲花说，全世界的说唱比赛都是用这种方式定胜负，无论场子多大，来的人多少，都这么评，实在分不出来，就再比一场，一直到分出伯仲。我简直不敢相信，印象中这种比赛，都应该舞台前坐三位道貌岸然的所谓专家评审，手前弄个铃儿，过了就拍不过就摇头。莲花说：“那是最强奸群众意志的比赛。”
“问鼎关东”决赛在一间酒吧进行，场地费是莲花从工资里挤出来的，奖杯是他在淘宝上找人定制的，“这可能是要保留一辈子的东西，所以要做得精致一些。”
比赛只有奖杯，没有奖金，没有赞助只是原因之一，莲花说他是不想给：“如果给奖金我也能拿得起，但我不想给钱，很多选手条件都不算太好，冠军我要是给3000块钱，他一定舍不得买设备。给钱感觉失去意义，赢的是尊重，所以我准备了耳机作为奖品，准备一些他们舍不得买的东西。”
比赛当天我早早来到现场，提前选了个视野好的位置坐下，但是我错了，听说唱比赛是不需要坐着的。比赛开始前主持人很有型地来了一段说唱，现场所有人都围在了舞台前，莲花说，说唱比赛如果观众都坐着，就激发不出选手的情绪，结果就是，全部人都站着，随着节奏挥手、呐喊。正如莲花所说，尖叫声不仅给选手们带来了激情，还带来了最公正的评比结果，在最后一组对决中，台下的尖叫声不分高低，在加赛了两场后，尖叫声略高的选手夺冠。
■采访
“问鼎关东”冠军诉人：我还嫩
“问鼎关东”说唱比赛最终的夺冠者是一位来自长春的大四学生，叫诉人。
诉人有点胖，生活中有些没自信，主修法律的他，毕业后根本没打算做律师。
诉人2012年开始接触说唱，开始就是在网上听，然后发展到自己也唱，当然，只是唱给自己听，最多发到聊天室里，跟一些不认识的人分享，因为他怕别人说他的作品不好。
一次，诉人的父母偶然知道他在学说唱，很严厉地批评了他，在父母心中，说唱是不好的孩子才去接触的东西。那时，诉人的父母感情出现问题，两人经常吵架，诉人就为父母写了首歌，歌词大概意思是“我回到家里父母不在 我经常打架爸你喝酒别开车 我以后尽力听话”，当爸爸看到平时顽皮的儿子写出这样感人的句子，并唱给自己听时瞬间感动，并开始逐渐支持诉人接触说唱音乐。
从喜欢到认真学习，诉人用了两年多的时间掌握了说唱的基本要领和各种技巧，为了筹备这次比赛，他做了大量的准备，最终获得冠军。幸福来得太突然，诉人的获奖感言也简单到“我还嫩，我会继续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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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作品：讲讲这十年
莲花正在酝酿的专辑叫《吾人十年》，主打歌叫《十年》。
十年
词:吾人文化
编曲/缩混:莲花
最宽的河不是都蹚过了吗
再长的路都已经踏破了吧
最高的山正踩在脚下了吗
我问你最美的梦你做够了吗
最爱的人都已经抱过了吧
最香的酒都已经干过了吧
最后一碗 碗都摔破了吗
我问你你敢不敢跟我再出发
让你睁开眼回望着十年
（让我睁开眼回望着十年）
让你闭上眼感受这十年
（让我闭上眼感受这十年）
当我睁开眼为完成这夙愿
（当你睁开眼为完成这夙愿）
当我闭上眼吾人还在你心间
（当你闭上眼吾人还在我心间）
殊途同归 铸一座写好的丰碑
洒一路血泪 铺就桀骜的称谓
十年岁月 依然清晰而明媚
为占据彼此最美好的记忆而欣慰
请为那些斗士致敬钦佩
残存点滴余力也会誓死奉陪
让那些半途而废的自惭形秽
质疑和不屑 统统负荆请罪
我铸了十年的剑 流了十年的汗
登了十年的山 许了十年的愿
沧海桑田这十年间
我庆幸这十年我始终没有变
我用了十年 三千六百五十天
一步一步登上这山巅
再给我十年 我打造一座金銮殿
这是东北不懂什么高处不胜寒
再回首这十年我历历在目
一碗酒倒身前自有仙人带路
坚持吾理念吾底线 面对世俗
无惧这风雨我腾云驾雾
谁人曾笑我用十年追梦
奋不顾身穿越这风雪雨冻
荣辱与共 划破长空
看我十年吾人再出鞘天地吾用
十年的路 为这十年的梦
一直在追逐这十年的重
不停的脚步 执着的温度
为这十年的盛世我义无反顾
坐拥东北 吾人面南称王
经蜕变已成长 告别轻狂
吾当道 吾十年 看吾人制造
中文说唱吾人还是你的骄傲
流过泪可是从来都不曾后悔
十年自己体会个中滋味
想想当初 什么都不为
如果重新来过 我想我还是会
把走过的路再走一次
爱过的人再爱一次
所有苦痛再尝一次
所有孤独再喝一次
唱过的歌再唱一次
再把生命燃烧一次
如果时间能够停止
回到最初拿起麦克风
中国没有Hip-Hop 就像美国没有二人转
十多年间，“吾人族”这个长春的说唱团体出过三张专辑《出师表》、《冲破》和《吾人归来》，40多首歌曲中，主题多元，涉及层面广泛丰富。
说唱团体有没有机会走出去？莲花对这个憧憬很悲观。“中国没有Hip-Hop，就像美国没有二人转。中国为什么没有Hip-Hop，因为美国也不可能有二人转，因为你的土壤，你的血脉，你的肤色，你的眼睛的颜色，你的生活状态，你的价值观是不一样的。但是中国有说唱，我们做的是中国说唱。”莲花曾经和“吾人族”的其他四个兄弟上过湖南卫视的《天天向上》，但是上了也就上了，生活对于大家而言还是老样子。
我问莲花，既然“问鼎关东”已经囊括了四个地区的顶尖说唱高手，为何不干脆举办个全国的？莲花吧嗒吧嗒嘴：“目前，国内比较大型的说唱比赛，有iron mic（铁麦克）、‘地下八英里’和‘问鼎关东’，前两个多集中在北京、上海和西安，‘问鼎关东’在东北。说唱是区域文化很强的，《明天不上班》就是个最好的例子，他的区域方言注定这首歌不会在东北火，因为那种感觉来自四川，东北文化一般也不容易被南方歌迷接受，所以，硬要拿南北的说唱来PK，我觉得是不合适的。”
为什么做说唱？无关金钱
为什么做说唱？这个问题几乎我问遍了每一位接触过的说唱歌手。
“问鼎关东”的参赛选手中，来自哈尔滨的小胖年龄最小，1997年出生，生活中他是一家电影院的大堂助理，他说最开始喜欢说唱是因为可以吸引女生，后来，生活中越来越多的不如意让他斗志丧失，女朋友也离他而去，生活的不如意加上感情的失败，最后陪在小胖身边的只剩下了一首首说唱歌曲。一次单位年会上，大家在准备节目，一向不爱说话的小胖说：“我想出个节目。”很多同事都似乎发出嘲笑的声音，因为生活中他实在是个不爱说话看不出任何才情的男孩，最后小胖在年会的舞台上为大家演唱了一首自己写的歌，技压群雄。连绵不断的掌声似乎冲开了生活的困扰，带来了生活对他的认可。小胖说：“说唱其实改变了我很多。”
说唱歌手在舞台上的喋喋不休，和生活中的少言寡语，似乎成了鲜明的对比，莲花亦是如此。生活中话好少，但在舞台上，莲花永远是霸占麦克风时间最长的那个人。
“其实，很多参赛者在生活中是loser（失败者），不被别人承认，比如赚不到钱，比如职务不是很高，但他可能是当地的说唱冠军，他赢得的是尊重，赢得的是个人的价值。在参赛选手中，我了解到有富二代，也有穷孩子，为什么都喜欢说唱，因为他们找到了自己的价值，是一种人格的体现，这一切与钱无关。”莲花一语中的。
不得不说的粗口
提及说唱，就与粗口脱离不开，是的，他们联系很紧密的。说唱的起源，就是黑人对压迫的不满，粗口是内心情感的宣泄，导致说唱歌曲蔓延开来之后，粗口仿佛成了说唱领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谢帝在上“好歌曲”舞台前，其实《明天不上班》中隐藏着大量脏口，为了登上这个舞台，他只保留了“老子”，这遭到了一些说唱者的批判。
今年，曾经的“快男”选手苏醒出了最新专辑，自己私藏了“粗口”版本，没有音效，内容也没有用什么”TMD”代替，非常直接。
“问鼎关东”的决赛现场，粗口也随处可见，激动处甚至出现了人身攻击的言语，第一次看现场的人甚至会担心双方面红耳赤会不会动起手。莲花说，他看了无数次的现场对决，还没看到过动手的呢，“选手们不会太在意言语，而更注重的是对方的攻击方式，以此还击，大家会用作品互相比拼，不会动手。”
出名不是坏事
东北的说唱兴起比较晚，莲花用12年时间完成了从初出茅庐到元老级人物的转变，近五六年，他越来越多地选择了做幕后。“年龄越来越大，这个行业也需要新生力量，所以我现在更多组织一些活动，让他们来玩。”莲花说。靠这些歌手做演出能赚到钱吗？莲花很肯定地告诉我：“不可能。起码我是看不到那天了，认可说唱的人还是少数，我只能在这条路上帮助他们前行了。”
莲花说现在自己很少有精力去创作，缺少灵感所以写不出来东西，“我20多岁时，衣食无忧，不用想明天怎么吃饭，娶妻生子的事，所以也是创作灵感最丰富的时候，我的很多好作品都是那时候出来的。现在到了尴尬的年纪，而立之时了，很多问题就要面临了，我们‘吾人族’里，有的人要赚奶粉钱，有的面临结婚，创作是一种心情，如果不能做到放空自己，是出不来好作品的，所以你问我为啥转型，这就是摆在眼前很现实的原因。”
看到很多从“好声音”、“好歌曲”的舞台上走红的歌手，莲花其实也有些蠢蠢欲动，但他自认“岁数不行了”，“我会鼓励我的学生们去多参与这样的节目，毕竟出名不是件坏事。”但莲花不认同“滑板鞋”、“百元哥”那样的成功：“必须有好作品，没好作品说啥都没用。”
兄弟们几乎已不探讨音乐
像“问鼎关东”这样的说场比赛不是每年都搞的，需要多种因素的契合，一旦时机成熟，大家都像迎接远房亲戚一样把来自各地的同类请到现场。做说唱脸上不写字，所以，能在人海中发现彼此，见面，了解，成为朋友，是挺不容易个事儿。
比赛结束后，很多选手互相聊着天，加着微信，大家说得最多的就是，常联系，常发作品，常聚。
莲花说，别说全国各地的说唱歌手，现在就连“吾人族”的五个兄弟都聚少离多，“最多有时找个周末大家喝顿酒，但在一起也几乎不探讨音乐了。现在大家经常回忆过去上学时写歌那会儿，我写了个伴奏，马上发给哥儿几个，大家分头去写词，然后等待到一起时的情景。我们建了个微信群，有时几天也不说句话。现在见面也就聊聊媳妇，聊聊孩子，聊聊生活，俗了，但这就是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