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武:母亲看我画小平
我们都是普通人,我们对小平的情感是朴素的,是真诚的,所以我会认认真真地画小平,母亲也跨越对我画技不理解的障碍,非常有耐心地看我完成这幅画。由此我产生了将这个情景画成一幅作品,这就是我的新作《母亲看我画小平》。
袁武作品《母亲看我画小平》
袁武与母亲合影
自少年学画伊始,母亲一直是我的支持者。30多年前我刚步入初中时,不知道何故对画画极为着迷,因为家人没有从事美术工作的,祖辈几代也没有文化人,所以我的绘画之初是名副其实地自学。终日里在墙壁上、门窗上、地板上“涂鸦”,而充满热情地欣赏这些拙作的就是我的母亲。后来我的“画技”渐长,不再胡涂乱抹,开始进入临摹阶段,屡次临画印刷品中刘奎龄、刘继卣、杨之光的作品,是母亲鼓励我把这些临品贴在我家墙壁上展示。记得70年代的家居很简陋,所以我家居室内空旷的墙壁上到处都是我的临摹画,特别是样板戏盛行时,我将样板戏的连环画改画成很大的独幅画并涂上颜色,一幕幕一场场的剧照画在墙壁上不断地更换。母亲和我的中学同学,每每观赏这些画时总是津津乐道地评价,李玉和画得像不像,杨子荣画得对不对,言谈中主要是赞赏和欣喜。高中毕业,我下乡当知青,回城当工人,虽然一直没有正规学美术,但绘画的热情却始终如一,所以临摹的“作品”层出不穷。《牛郎织女》、《嫦娥奔月》、《牡月图》、《猫蝶图》、芥子园的《山水图卷》等这些工笔临摹之画,一直吸引着母亲赏画的热情。因为母亲的极力支持,使我这个贫寒的工人家子弟能够一直坚持我的这个爱好。粉碎“四人帮”后,恢复了高考,我带着一大捆“临品”去报考,才知我不会画写生,不懂素描、色彩,不能报名参加美术学院的考试。从此后,我不再临摹我喜欢的芥子园画传和母亲喜欢的工笔人物、花鸟,开始画素描写生。那时母亲是我的主要模特,几乎每天都要画头像写生和速写。母亲为了帮我考上大学,不辞劳苦地为我做模特,但她却对我的写生作品不感兴趣,认为太黑或太素,没有颜色,也不太像。母亲开始渐渐减弱了欣赏我画作的热情,特别是我考上大学,及后来我成为专职画家,开始专门画大写意人物后,母亲常常对着我的画说:“这是啥呀?这么黑、这么丑。”尤其对许多人要我的画或买我的画不能理解,有的时候会对朋友们说“袁武的画退步了,他小的时候画的才好呢,又细致、又干净,还有颜色。”这些年来,母亲很少看我画画,只是对画册和杂志里介绍我的作品和文章感兴趣。我知道这是她的另一种欣喜,是对我的成绩和别人评价的满足和欢愉。至于我在画什么,画成什么样,都已经无所谓了,反正也看不懂。
在纪念建党八十周年的邀请展上,需要画一位领袖,我主动要求画邓小平。画当代的领袖,这在我的作品中是第一次,我非常崇敬邓小平,我不想说太多的大道理,但我是知道我的成长、发展和转机同许多中国人一样,与这位伟大老人的许多决策是分不开的。我是真诚地要为他画一幅肖像,画题叫《小平犹在》,以表达我对他的怀念之情。
这幅画是在我郊外的大工作室创作的。母亲的起居室在二层,我在三层画画。不知什么时候,母亲发现我在画邓小平像的草图,就开始每天上楼来看。开始是默不作声,后来草图渐显其形时,她就常发议论——“形象对不对”“色亮不亮”,这样关注我的创作已是好多年没有的现象了。那时的母亲,已是近80岁的老人了,每天都要登上三层来看画的进展,有时她会安静地、长久地坐在画室里看我画这幅画。当我即将完成这幅小平肖像时,另一个画面嵌入我的眼帘:画架上的比真人还大的小平肖像和画室中安详注视画像的我的苍老的母亲,构成了一幅令人感动的场景。母亲没说为什么她要看我画小平,但是她很崇敬邓小平,以及那个时代的伟人们。她常说:“你能发展到今天,都是这个时代好。”是的,这个时代,是很多人努力得来的,但邓小平的“改革开放”“发展才是硬道理”的基本国策使我们的国家、我们的人民从根本上改变了生活的现状,这是当代中国人民敬仰邓小平的真正原因。
母亲这样认真地一直观看我把这幅作品完成,并不意味着她很欣赏我这件作品,看懂了这件作品。不然,她对我所画的小平肖像是不能完全接受的,如为什么衣装只色单线不涂色?为什么不画背景,也不画坐椅?甚至形象也觉得不好看,但是她非常高兴我在画邓小平,她觉得应该好好纪念他,因为他是有功之人。母亲和我是两代人,在很多方面的世界观是相悖的,但是对于邓小平的感情是相同的。我们都是普通人,我们对小平的情感是朴素的,是真诚的,所以我会认认真真地画小平,母亲也跨越对我画技不理解的障碍,非常有耐心地看我完成这幅画。由此我产生了将这个情景画成一幅作品,这就是我的新作《母亲看我画小平》。
画中有画,在美术作品中,不算新奇,但在我的作品中还是第一次——画自己当下的生活也是过去从来没做过的事情。这件作品不论是构思还是表现形式,都是我创作中的一次尝试,画中所表现的背景就是我的画室。表现手法以线为主,采用压线法的方式填厚重的色彩,并且大胆地使用了丙烯颜色的银色,让画画的气氛尽量接近时代感,有时代气息。在人物形象表现中,以精致的表情刻画为主,以此来显现人物的内心世界。
这件作品从构思到完成历时两个多月。因为画法是我以前不曾运用的,所以在创作中反复调整、修改,颇费周折。一直到作品装裱结束,将要送美术馆展览前,还进行了一次大的修改。
作品在中国美术馆展览时,我带母亲去参观画展。母亲一直没有评价这幅作品好还是不好,在美术馆有人发现画中的老太太是我母亲时,就相邀一起在画前留影,母亲很高兴地配合。我知道母亲依然不懂我作品的表现手法,但是把她和邓小平同志画到一幅画中,她心里是很高兴的。特别我这样认认真真地在作品中描绘邓小平以示怀念的做法,她感到这是应该的。用她老人的旧观念解释,应当是饮水不忘打井人!
附记: 今年4月25日,我在法国举办完画展即将回国。九十岁高龄、已经住进医院的母亲告诉家人都先去参加外孙子的婚礼,下午再来医院陪护她。母亲知道我在国外,叮嘱家人:“我可能坚持不到袁武回国那时了!他在国外,你们先别打电话告诉他,等他回国,让他看看我就行了!”
那天傍晚,坚强一生、从不愿给别人增添麻烦的母亲安静地走了。
仅以此文献给我天堂里的母亲。
(编辑/王晓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