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暴力升级 美国怎么管?“封号”能解决吗
你曾在网上因为发表了某种观点而被陌生人排着队骂过吗?只要你还没被“人肉”,就算幸运。社交媒体时代,网络暴力不断升级,除了“删帖封号”,真的没法管?也不是,美国司法系统已经出手了,但很多时候还得靠自我监督。即使在虚拟世界里,也得努力当个好人。
【失控的网络暴力】
美国前职业棒球大联盟著名投手柯特·席灵今年2月在“推特”发言,祝贺女儿被选入大学垒球队。他只是展示为人父的骄傲,却莫名让女儿成了网络暴民泄愤的对象,他们用色情图像、辱骂和威胁轰炸她的社交媒体账号。
3月,美国女星阿什莉·贾德仅仅因为在“推特”上表达了她对肯塔基大学篮球队的热烈支持,就被“一场性别歧视暴力和厌女症的海啸”所淹没。
网络暴力不新鲜,但它正变得越来越难以控制:一些无心话语一旦不幸入了某些人的眼,就会招惹暴风骤雨般的谩骂威胁;有心冒犯者也会遭到报复式的“人肉搜索”,所有私密信息被一一“扒光”,甚至因此身败名裂。
在美国,网络暴力现象真正引起广泛关注并上升为一个政界议题,是在发生所谓“玩家门”事件之后。
这场风暴倾覆了佐薇·奎因原来的生活。身为一名视频游戏开发者兼网络小说家,她从前的电子邮箱里只有“业务往来信件、垃圾广告,偶尔有几封粉丝来信”,如今却“充斥着死亡威胁、臆想如何强奸我的图片,经常还附上我的家庭住址和各种证明发邮件人有足够资源实施威胁的信息”。
“成千上万看不见的陌生人对你虎视眈眈,你的人生遭遇四面八方的轰炸,直到你失去了原来的自我,生活变得面目全非,”她在今年4月的一场国会听证会发言中描述“玩家门”对自己的冲击。
这一切源于2013年,奎因和他人合作开发了一个网络游戏《抑郁症探索》。游戏相当成功,于是去年8月,奎因的一位前男友在网上发帖咒骂她,指控她“劈腿”、为了炒红游戏不惜“献身”一名记者。
这位前男友的指控毫无实据,素有“物化女性”恶名的网络游戏世界却借机暴发,对奎因展开各种辱骂和威胁。
在网络论坛4chan上,一名用户鼓吹:“我们得惩罚她……等她下次现身任何会议或新闻发布会,我们就行动。我们的队伍会比任何人都庞大,没人会察觉到我们的存在,因为我们散布在四面八方。我们不会一招毙命,但要给她留下痛入骨髓的伤害,让她永远都恢复不了元气……”
这种威胁并非只是口头说说。一连数月,奎因生活在噩梦里:匿名攻击者“人肉”出她的家庭地址、电话号码和其他个人信息并公布在网上。玩家聚集的聊天室和论坛里,不少帖子教人如何“黑”进奎因的电子邮箱、如何骚扰跟踪她,还有人散布号称是奎因的裸照。
奎因不得不离开自己住处,寄宿朋友家。她在由女性权益组织和马萨诸塞州众议员凯瑟琳·克拉克组织的国会听证会上发言的同时,“推特”上“黑”她的群体行动仍在继续。
【“隐身”错觉下的放纵】
“玩家门”只是群体性网络暴力行为的一个案例。根据皮尤研究中心去年的一份调查,每10个网民中就有4人遭遇过某种形式的网络骚扰,近五分之一互联网用户遭遇过严重的网络暴力,包括人身威胁、持续性的跟踪骚扰等。网络暴力为何如此肆无忌惮?
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在《理想国》中记述了关于“裘格斯之戒”的寓言故事:这个神奇的魔戒有让人隐身的功能,在“不管做什么都没人知道是我”的心态下,一个聪明人也会放纵自己的欲望,做下违反道德的恶事。
关于网络暴力的盛行,一个简单解释就是现代科技给网民提供了各种掩护自己真实身份的途径,“匿名发表”让人们无所顾忌地表现出“人性之恶”。在现实的文明社会中,有各种成文或不成文的法律规范、社交准则约束着人们的言论和行为,但网络普及改变了人们的沟通方式。
在线下,如果某人听到一位父亲对女儿进了大学表达庆贺,通常不会公然攻击这个女儿,顶多在私下里和几个亲密朋友叽咕几句,因为他会想到,一旦正面攻击对方一定会反击。
“我们都倾向于在面对他人时不去表现粗鲁低劣,正因为在面对面的交流中,我们会意识到自己处于可能受攻击的地位,”美国维拉诺瓦大学传播学院研究生院主任的戈登·科恩菲尔德说。然而,网络提供的“匿名性”大大降低了受到反击的威胁。
“‘裘格斯之戒’告诉我们,先祖们早就知道,当有机会在不受公众监督的情况下做坏事时,我们的道德作风都可能会腐坏,” 纽约州罗彻斯特技术学院的哲学教授埃文·泽林格对《基督教科学箴言报》说。
【州政府开始行动】
“匿名”给了网民“隐身”的错觉,因而纵容自己做出各种不文明行为,另一方面,长期以来,权威部门没把“虚拟世界”中的恶行太当回事,也助长了网络暴力的盛行。不少司法和执法人员有这种想法:“被网民辱骂?把电脑一关不就得了?”他们不相信网络上的东西会构成实质性伤害。
不过,情况开始有所改变。从去年开始,美国不少州议会开始着手草拟制裁网络暴力的法律,执法部门开始正视相关犯罪行为。《基督教科学箴言报》报道,至少已有14个州将未经当事人允许在网上发布裸照的行为列入刑事罪,另有25州的议会正在审议类似法案。
加利福尼亚州是司法打击网络暴力的先驱者。加州检察长卡玛拉·哈里斯在这方面享有“激进”名声。今年早些时候,她主持起诉了凯文·博拉厄特,后者运营一个叫“你被曝光了”的网站(UGotPosted.com),一个专门提供发布“报复性情色图像”的平台。博拉厄特同时经营另一个网站,以删除私密图像为交换,向被曝光的女主角们收费。今年4月,圣迭戈市法庭判决博拉厄特18个月监禁,罪名是盗窃身份信息和敲诈勒索,给网络侵犯隐私行为敲响警钟。
不过,运用司法系统遏制网络暴力行为仍存在不少障碍。首先不少执法人员仍是“网络技术盲”。曾著书《网络空间的仇恨犯罪》的马里兰大学法学教授丹妮尔·西特伦说:“受害者如果去警察那儿报案,会有大问题。警察很擅长打击街头犯罪,能做得很好。但如果是网络骚扰案件,他们不太懂这方面的技术,没有经过相关培训,缺乏数字技术方面的专业知识。因为不熟悉,就不愿意去处理。这是人性使然。”
对警察来说,首先辨别嫌疑人身份就很麻烦:得申请搜查令才能让互联网服务供应商提供IP地址之类的信息,要确定使用某台电脑的每个嫌疑人身份,如果对方不是本州居民,还得申请跨境执法。“受害者往往得到这样的答复:把电脑关掉,去买把枪,或者说这属于民事范畴,你该找联邦调查局去。每个人都想把这事推给别人处理,”西特伦说。
【“封号”能解决吗?】
对社交媒体的经营者来说,网络暴力行为也已成为一个头疼问题。
作为西方网络舆论的主要阵地,“推特”一直强调“言论自由至上”,这使它经常成为各种势力煽动舆论风暴、鼓动骚乱乃至引发现实动荡的平台。
在其发展初期,推特对个人隐私的保护仅仅体现在禁止假冒他人身份和屏蔽垃圾邮件。现在,网络暴力昭彰恶名,已经对该公司形成经济威胁:它曾以“全球3亿用户”为傲,但这个数字已经长期停滞,作为“招牌”的政治领袖、名流明星们,也有不少因为不堪忍受网络暴民骚扰而关闭了“推特”账户。
推特公司已经意识到这一风险。在今年2月的一次内部会议上,推特CEO迪克·科斯托洛向员工宣告:“我们要开始四面出击,随时把这些(网络暴民)踢出去,确保他们发表那些可笑的攻击性言论时,不会有任何人听见。管理层的每个人都明白这件事至关重要。”
今年4月,推特发布了修订过的用户协议和一套新的后台筛查程序。任何人发布言论“对他人进行暴力威胁或宣扬针对他人的暴力”都将被“删号”;用户还将被强制删除某些不当言论,否则将无法登录。
不过,没有任何程序能做到百分百准确。一个揭露公司黑暗内幕的“告密者”可能被迫闭嘴,一个真正的恐怖分子也可能成为漏网之鱼。“有什么算法能辨别出‘报复性色情图像’和‘裸体艺术照’之间的区别?机器不可能做出判断,也没人有足够的钱雇用够多的人去做这些判断,”新泽西州拉特格斯大学研究社交媒体伦理的学者阿拉姆·辛赖希说。
另一种方案是让互联网“自我监督”,以“人肉搜索”为典型。有时候,人肉搜索者会干好事:他们揭开匿名攻击者的真实身份,把他们钉上耻辱柱,帮助互联网“清理门户”。但在其他时候,人们会对他们不喜欢的言论随意“定罪”并以公布隐私作为惩罚。
2013年,IAC互联网公司时任传媒总监贾丝廷·萨科乘飞机去南非探亲前发了一条“推特”:“前往非洲。希望不会染上艾滋病。开玩笑的啦,我可是白人!”
这条推特迅速点燃了网民的怒火。当她结束11小时的航程,迎接她的是一场猛烈的舆论风暴,IAC公司也很快炒了她的鱿鱼。
萨科后来对媒体解释,那条推特只是在嘲讽美国人狭隘的世界观:“只有精神不正常的人才相信白人不会得艾滋病。生活在美国会有种生活在幻象里的感觉,我们对第三世界的生活一无所知,我是在嘲笑这种幻象。”
一家医疗仪器制造公司的前CEO亚当·马克·史密斯往YouTube上传了一个视频,表现自己如何戏弄羞辱一名“得来速”快餐厅的员工,他的目的是抗议这家连锁餐厅反对同性婚姻的立场,却让自己成了舆论风暴的靶子,最后丢了工作和房子,沦落到靠救济金为生。
当“冒犯者”得到足够惩罚,自视为正义一方的网民会很快将兴趣转移到其他话题。但谁来决定何种程度才是合理的惩罚?很多时候,遏制网络暴力只能靠个人自律。即使在虚拟世界里,也时刻不忘给予他人宽容和尊重,就像13岁的莫娜·戴维斯所做的那样。
有消息称迪斯尼准备以这位美国少年棒球联盟的明星投手为题材拍电影,一名布卢姆斯堡宾夕法尼亚大学棒球队男运动员出言讥讽,还用了“荡妇”这样的词汇。被网友骂得狗血淋头后,这名男生被开除出校队。莫娜的反应则是向校方写信,请求让该男生重新归队,因为“每个人都应该拥有改正的机会”。她告诉媒体:“我受了伤害,但他的损失更多。如果是我,我会希望收回那些话。我知道他很努力(打球),为什么不再给他一次机会呢?”(沈敏)(新华社特稿)(编辑/张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