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胡同旧事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不管历史上的吉林古城怎样小,也不管未来发展中的吉林新城有多大,我小时候居住的那条胡同(升平胡同),都可称得上是吉林城的中心。这既可用盘桓在吉林周围屏障般的四大永久性自然山峦为坐标,它们的方位是: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更可用两三百年来相继在吉林古城墙上建造的、如今只能在老版吉林城区图上才能找到的八大历史性城门为参照,它们的次序是:东莱门、朝阳门、巴虎门、北极门、致和门、德胜门、福绥门和迎恩门。
资料片
李百尧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不管历史上的吉林古城怎样小,也不管未来发展中的吉林新城有多大,我小时候居住的那条胡同(升平胡同),都可称得上是吉林城的中心。这既可用盘桓在吉林周围屏障般的四大永久性自然山峦为坐标,它们的方位是: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更可用两三百年来相继在吉林古城墙上建造的、如今只能在老版吉林城区图上才能找到的八大历史性城门为参照,它们的次序是:东莱门、朝阳门、巴虎门、北极门、致和门、德胜门、福绥门和迎恩门。
搬山为凭、举城作证引出的这条街径,其实只是一条人无名人、事无大事,极为平常的市井之巷而已。
对于升平胡同,让人难忘的“景点”有三个。一是离胡同东口不远的张门洞子,再是胡同中部的老尚家水楼子,三是临近胡同西口的运动场。
一
张门洞子,并不记得里面住过什么有钱有势的张户人家,但却是这个胡同住户最多面积最大的院落。院子坐北朝南,进向深,横向窄。东西厢房面对面之间,除去它们各自门前的一溜小围栏,剩下通向正房的砖砌的甬道也很窄。走在这样的甬道上,就像是对住在厢房各家的检阅,尤其是夏天的傍晚,人们都爱在外面乘凉,如果一一打招呼,会有点领袖的感觉。特别是我的二大爷,就住在这里的正房,正房的地基比厢房高出一大截,上去有石头台阶,所以站在正房的门口向下看,又像登上了主席台,而我二大爷是不是有这种优越感,我不知道。
张门洞子对升平胡同的贡献,是住在大院门口的老高家一年一度在自家门前搭建的形式上是自家享用其实在很大程度上是供邻居和路人观赏的小花园。张门洞子院内的人家都很喜欢花草,除了冬季,整个院子一直是五彩缤纷的。而老高家的花园,虽然面积也就一间房子的大小,但比较这些却要明显高出一筹。首先,他用全是一人多高、二寸多宽的松木板条围成了既可以防止外人随意进入还不会影响外人对内观览的整齐的栅栏。接着,就在园内种上了葡萄。葡萄一上架,就等于搭起了一间上有阴凉,四面风凉的茶座。这还不算,在葡萄架下除了留出必要的可供家人活动的地面以外,全都留给了摆放四季应时花卉之用。春天的芍药、夏天的喜粉莲、秋天的九月菊,还有每季都花团锦簇的夹竹桃,一盆一盆,一排一排,开也开不败。其实,老高家屋里的面积很窄小,两个大人几个孩子,很拥挤,满可以用这个花园的一部分空间盖个偏厦子让睡觉的地方宽绰宽绰,但却始终没有。而这个花园,对应这条胡同,就像别在一位身着素朴、雅静、藏青色长衫先生胸前的一朵鲜花,显得格外别致而尊贵。
二
老尚家水楼子,是由公家盖的,让私人老尚家开着。水楼子让老尚家管理得很好,像商店一样,按时开按时关,年节还要放假。特别是春节,因为有怕把“财”都放跑了的说道,水楼子要连续歇业好几天,各家也要事先备出头正月初五前好几天的水来。大年二十八、九那两天,水楼子的门前都要排出几十米的长队,因为佳节将近,尽管天寒地冻,人们倒也似乎不太觉得很冷,反而高兴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挑着空水桶,多聊上几句开心的故事、心事和喜事。水是收费的,一分钱一桶。放水的时候,老尚家在屋里有人看管(实际是个苦差事,离不开人),差不多要满没满的时候,里面就把水关了,让你不得不把水管子马上再挪到另一只水桶上去。忘记什么时候了,水楼子被拆了,放水的开关变成了像农村洋井一样,露天的没人管的由谁随便用扁担一压就出水的那种。于是,这里就开始了夏天水流成河,冬天冰冻如山的景象。
我们胡同的这个水楼子,就像是农村一个村子里的水井,是这里方位和人口的中心。不论之前之后由谁管,怎么管,人们一直管它叫老尚家水楼子的习惯没有变。不论人们高兴不高兴使用它,天天排队在它这儿挑水、抬水的规矩没有变。不论它环境变得好与坏,它作为这个胡同的一个据点,特别是信息交流平台的作用没有变。记得不少有意思的事情都是在这儿排队等着接水时听说的。不过,小时候听到的一般没有大事;等到了文革时期,一般就没有小事了;再转眼之间,没人管的水楼子被拆了,因为自来水开始引进各家了。但是,只要是这个胡同的人,只要一聊起发生在这个胡同的往事,老尚家水楼子免不了成为事件的引线或背景,出现在人们的话语之中。
三
运动场,不单是这个胡同的组成而且还是吉林市的一个重要地标。不过我记事的时候,它已经变了,变得既没有了最初的模样,更没有了比赛的功能。但作为一个代号,却被人们一直牢记并使用着。
有名无实的运动场,经常是一些有文化、有历史背景和怀旧意识的人前来凭吊和踏察的对象。我和它的交情,一是因为爸爸成家后做小买卖(卖馒头糖三角)每天占着的摊位,就在它南面一条街上的拐角处。二是我上小学时,有时候在分校上课,从这儿走比从原来的从胡同东口走近。不过,有一段时间,爸爸身体不大好,情绪挺悲观。每次当我从他那儿经过,与他打完招呼,他再看着我走开的背影时,就会很伤感。妈妈知道后,就偷偷告诉我,以后不要再在那儿上下学了。后来,爸爸身体好了,我也长大了点,虽然不需要再上分校从那儿经过了,但由于需要帮助家人做买卖,反倒成了经常往返其中的常客。有时候早晨帮爸爸把车和货推去,有时候晚上接爸爸回来,有时候还替爸爸顶班看床子。
一次,赶上我守摊,一个好像外地的人走过来,问买馒头要不要粮票,我回答说不要,结果买了几个。他给的是整钱,需要我找零,找完后,他接过去一看,说,多了。然后立刻就把多的还给了我。见此,我惊慌失措,忙说:谢谢,谢谢。40多年后的一天,我在四川成都出差,回来时准备为同事买两条当地产的五牛牌香烟,看摊的也是一个像我当年一样大的孩子。我给他的也是整钱,他找给我的,我一数,也多了。二话没说,我马上还了回去,孩子见后,诚惶诚恐,连连鞠躬。当时,我的眼前立即浮现出当年在运动场我看摊床的一幕。
四
二十世纪的最后几年,这一切,都在一辆辆铲车的轰鸣声中和一个个眼扒眼望的人当中化为了乌有。随之而来的,是吉林市路段最长、商业价值最高、公交线路站点最多、全市唯独一条装备双层观光巴士的解放大路诞生了。升平胡同的旧址,正好就镶嵌在这条大路最核心的地段:青岛街至北大街之间。
这样,谁说它是不是城市的中心,已不再像本文开头时说得那样重要,重要的,是它的名字和曾经存在的历史都已经并将永远凝固和碾压在了眼前这条承载着时代行进步伐的大道上和人心之中。
(编辑/王晓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