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来打工者长春淘金梦调查 近7成租房住
漫画 胡义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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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图 胡义翔
春节过后，那些密集发往长春的列车或客车上，外来务工者回到了他们憧憬和熟悉的地方。
在这里，他们看到了高峰时段的堵车、宏伟立交桥、拔地而起CBD，地铁施工围挡、行色匆匆的人们，还有奢华的购物中心……
春天给人希望，他们的盼望、艰辛、奋斗也从这个季节开始。
1 王熙 男，销售员
创业顺利中途生变
今年梦想买辆代步车
能走路就走路，赶不及才坐公交车。一天三顿饭，忙起来只能吃一顿。
疯狂工作，为己为家。经过了两次职业转型，王熙对眼前的这份工作格外珍惜。今年28岁的他出生在通榆县一个普通家庭里，2007年中专毕业后，与同学们忙着进工厂当工人不同，王熙做起了买卖，想通过另一种形式定义人生。
“与其打工，还不如创业。毕业后没多久，我就在汽车厂那边租了个简易门市，开了家早餐店，主打馅饼。”他告诉新文化记者，当初开店的时候，一左一右都没有竞争对手，生意一直不错，每月除去房租和人工成本，一个月能剩下四五千元。这几乎是同班同学在工厂做工收入的2倍。在毕业后不久的同学聚会上，谈及收入，王熙一度成了焦点。
从穷学生到小老板，兜里有了钱，压根就没有理财观念的王熙有了飘飘然的感觉。“呼朋唤友，胡吃海喝，天天就这点事，一点钱也没攒下。”他说，年轻人就是这样，乐在当下，管他明天？但不可预知的变故，让王熙措手不及。
2013年，房东终止合同断了他的创业梦。
“租的房子在城乡结合部，房东说不能租了，马上动迁，让我赶紧找地方。”听到这个消息，王熙傻眼了，“锅碗瓢盆攒了一堆，没有用啊。”
接到消息后，他曾在周边问了几处门市，可少则六七万、多则十几万的年租金让他死了心，“换个地方，客源啥样都是未知数，即便按照现在的收入算，去了房租能剩一两千元就已经不错了，再干这个就没劲了。”王熙无奈地说，后悔这些年没攒下本钱。
没了收入来源，他开始找活干。2013年，没了收入，租房住的王熙生活异常艰难。当年的酒肉朋友也离他而去。
在巨大的生活压力面前，王熙想找点事做。人生中第一次求职，他想到了开出租车。“我不想进工厂，都说出租车这行赚钱，我就选了这行。”他说。
开出租车是个跟时间赛跑的行当，抢不着活就赚不到钱。
“睁开眼睛就是拉活，开上车神经就紧绷着。”王熙说，忙起来有了尿也得憋着，总是一个姿势，颈椎也特别不舒服。这样拼下来，上班的第一个月他赚了差不多4000元。
此后一年，只要不耽误工，都能有这样的收入。
“这期间，我和女友结了婚，但是到了2014年初，打车软件开始盛行，开出租车的收入每况愈下。”他说，到了2014年，月收入降到了3000元左右，目测这个行业正在走下坡路，他决定再次转行。
辞掉工作，交车后的那个晚上，王熙想了很多。临睡前，他告诉爱人，自己年龄大了，应该有个职业规划，今后要找个正经工作。
2个月后，经过面试，王熙如愿获得了一份稳定的工作。这是一家智能设备箱公司，他从事销售业务。
老话讲，时间让人明白一切。“经历的事多了，就懂得珍惜眼前。”他告诉记者，来到新单位后开始拼命工作。
按照公司的规定，工作时间为8时30分到17时30分，王熙一般都是早来晚走。因为工资构成为底薪+提成，因此业绩占收入的很大一部分。
“我的业务主要是洽谈智能快件箱进小区，需要满长春跑。因为没有车，所以为了赶时间多跑几家，我必须早出晚归。”他说，忙起来的时候，经常饥一顿饱一顿，为了省钱，无论三伏天还是酷暑天，能走就不会坐车，实在太远才坐趟公交车，更舍不得打车。
客户的素质有高有低，如果遇到前者，还算幸福的，一旦遭遇后者，业务没谈成，还惹一肚子气。
“态度冷漠的都太平常了，出言不逊也大有人在。”王熙说，虽然心里不痛快，可自己还是会一笑了之。现在，他一个月工资能拿到3500元到4000元，刨出去吃饭和交通开销，每月能攒下半个月工资。“年三十那晚钟声敲响，我许下了心愿，希望今年业务顺利，工资翻番，我能买辆代步的小轿车。”
2 依依 女，求职中
听说长春钱好赚 进城才知求职门槛高
正月初十那天，依依离开了老家榆树。从家里出发，拖着行李，踏上开往长春的客车时，她心事重重，对未来一无所知。
过年的时候，几个儿时的玩伴都衣锦还乡。按照她们的描述，长春这个大都市，只要肯努力，赚钱不难。
27岁的依依因此动了心。她想走出家乡，到长春闯一闯，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离开过家。
“我们家四口人，父母身体不咋好，还有个弟弟上学，家里地也不多，一年种苞米的收入也就一两万。”她告诉记者，来长春就是想看看能不能赚点钱，贴补家用。因为学历不高，她也曾有过顾虑，不知道眼前这个大城市，是否接纳自己。
到达长春后，一起长大的闺蜜接待了她。“在闺蜜租的房子里，她下厨做了一桌子菜，我们整整聊了一晚上。”依依说，漫漫长夜，二人聊了过去，也聊了未来。两天后，她按照闺蜜提供的信息，开启了打工求职之旅。
报纸上找、互联网上挑……依依和所有初到这个城市的打工者一样，用尽所有的渠道想找一份工作。可是由于自己一没学历二没技术，诱人的职位难以触摸。“好点的工作都要求本科以上学历，大专都属于放宽条件了，而专业性较高的工作只招专业技术人员，像我这只有初中文凭的人来说，应聘也没用。”
依依去了安达街的人才市场，那是她当天求职的最后一站。5元钱的烤冷面，算是午餐。
从未有过应聘经历的依依，没有准备任何简历。在市场内，她和许多求职者一道，浏览招聘信息。还是那个结果，高薪工作门槛高，可选择的只能是一些基础岗位，但薪水低了一大截。最后，她登记了两份求职意向，一个是信息咨询公司的话务员，另一个是装修公司的促销员，能否成功入职，要等两家公司的通知。依依失望而归，心情从离家时的忐忑，开始变得有些焦虑。
下班晚高峰的长春，公交车站满是等车的人。依依也在人群中，在这座城市里，她还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在闺蜜家住了两晚，依依担心过多打扰，找了个借口就搬了出来。舍不得住动辄百元的时尚宾馆，她想起刚下车时叫价二三十元的旅店，就凭着记忆找了过去。最终，30元一宿的插间，成了她临时的家。
在十来平方米的简陋房间，依依没有打开旅店免费提供的电视，而是打开网络连接，用手机和家里人聊天。她没有提起过去几天来遭遇到的求职经历，也没有提此时的迷茫和无助，她只是告诉家里人，这个城市很漂亮，人们很忙碌。
“既然出来了就不后悔，走出来就是我的选择。”依依说，打算来长春的时候，她已经下定决心，要努力找份工作，在城里落脚。
那晚，闺蜜在QQ里给依依发了N多个表情，为她加油鼓劲，说会帮她留意合适的工作。入睡前，她默默祈祷，希望天亮时电话能响起。
3 韩畅 男，服务员
服务员也有大梦想：将来自己也开家店
韩畅年后回到烧烤店内才发现，年前还在一起并肩工作的“战友”一下少了两个。听老板讲，辞职的俩“战友”春节后也回到了长春，只不过另谋他处了。
“过了个年，服务员不见了，老板心情不好，但好在对如期回岗的员工更用心了。”他说，过完年刚结束歇业，老板一人给包了200元的红包，这还是头一回。
韩畅打工的烧烤店在繁荣路上，面积超过200平方米，装修也挺上档次。不算烧烤师傅和穿串师傅，春节前有6名服务员，如今只剩下4名，其中就包括韩畅。
老板的烧烤店开了三年，他在这里干了两年。两年前，韩畅从东辽县泉太镇的老家来到长春打工，途经这家烧烤店时看到了招聘信息，当时店里缺人，第二天就上岗了。
“我还记得当时应聘的情景，当时老板看到我之后直接就说，一起做事吧，一个月3000块钱，管吃管住，满勤额外给奖金。”韩畅说，这工作来得太意外了，当时还没来得及购置行李，住宿物品都是老板娘从家拿来的。
韩畅每天的工作从早上10点开始，到最后一位客人离开为止。老板为了保证服务人员精力充沛，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无特殊情况，晚上12点以后不再接单。
“不这样规定也真不行，工作强度太大了，啥人也受不了。”他说，老板会做生意，烧烤秘方独特，生意也一直不错，22张桌子，赶上周末都没有空座，客人还得排队。
另一点让韩畅安心的是，他从来没担心过薪水问题。用他的话说，自己能在一家店干到现在，与这一块密不可分。算上固定的薪水和满勤奖，他每月工资没有低过3500元。
每个月两天的串休，是韩畅唯一放松的时间。这时候，他会躺在寝室的床上刷刷朋友圈，偶尔约上一同休息的服务员，去市中心的几大商圈转悠转悠，逛逛商场，看场电影。
“出门在外不容易，工作要是累了，也得学会减压。”他如是说。
来长打工两年，吃喝都在店里的韩畅，攒了些辛苦钱。但他没有和记者透露具体数目。他只是说，手机买过七八个，现在买个苹果6S问题不大。
攒下的钱，他全部存在离烧烤店不远的一家银行里。
但在韩畅心里，一直埋藏着创业的想法。“当服务员肯定是暂时的，谁也不能在这行干一辈子，这一点我跟老板也说过。但现在年龄小，如果以后结婚了，我也想创业当老板，经营项目也是烧烤。”韩畅说，现在所在的烧烤店口味不错，希望将来能做老板的加盟店，“今后还能一起走”。
4 张松峰 男，技工
总往技术堆里扎他从搬运工做到骨干技工
前几天，铸模工段的骨干在车间会议室里开了一次技术创新培训研讨会，张松峰也参加了这次会议。
因为涉及新设备的操作，会场上培训讲师运用多媒体手段，通过投影幕布图文并茂地呈现着培训内容。张松峰则用手机细心地拍下了讲义要点。
“我写字慢，过去开会用手写总也记不全，用手机拍就好多了。”他说。
张松峰是德惠人，2009年从老家来到长春，目前为本地一家大型汽车模具配件厂的技工，骨干员工。实际上，到厂之初，他的工种是搬运工。
身高1.72米、体重72公斤的张松峰很能吃苦，约30公斤的铝制缸体缸盖，每天来来回回能搬上40次。
“说不累是瞎话，那时我26岁，干一天腰酸背痛，虽然累，但我从来没跟单位抱怨过，咱就是赚个辛苦钱。”张松峰说，当搬运工赚的是计件工资，只要肯出力收入还是不错的。
据他介绍，前几年订单多的时候，工资最多时一个月开过4800元，平常也能开到4000左右。
虽然只是搬运工，张松峰在不忙的时候总愿意往技术堆里扎，听师傅们谈技术、唠工艺。久而久之，他和师傅们打得火热，还辅助技术工人们安装检修设备。
看到他好学，师傅们也愿意抽出时间教他看设备图纸和操作技巧。
知识改变命运，农民家庭出身的张松峰对此坚信不疑。下班后，工友们打牌、喝酒，他从不参加，因此也被扣上了“不合群”的帽子。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进厂两年后，张松峰所在的企业开始扩大产能，需要招聘大量的技术工人。招聘渠道有两个，一个是外部招聘，另一个是内部选拔。
机会落到了张松峰的头上。在车间的推荐下，他顺利成为一名技术工人。
“努力没有白费，成功转岗后，我们新上岗的技术工人接受了企业3个月的脱产技能培训。”渴望技能的张松峰，在集训后顺利上岗。
去年10月份，张松峰顺利完成了“电大”函授的大专文凭。好事成双，2个月后又被评为企业2015年度的先进工作者。
“可能是工作得到了认可，我现在是工厂的技术骨干，工资也提高了不少。”张松峰告记者，现在每个月到手的工资在5000元左右。
从农村走出来的张松峰，对于眼下这份薪金相当满意。他坦言，吃馆子、随份子、补贴家用，这些钱已经足够。
春节过后，他把妻子从老家带到了长春。
“到市里的专卖店，给妻子从头换到脚，金项链也买了一条。”张松峰说，这些年在外地打工亏欠妻子太多，情人节也没给准备礼物，这次就算补买了，“这次妻子来，就不想让她回去了，正在找工作，毕竟省城机会多，更何况年龄不小了，也该要孩子了。”
如今，张松峰一家人搬出了宿舍，租了房子，每月租金900元。用他的话说，现在手里攒了些钱，家里再“支援”一些，今后想把家安在长春，“国家鼓励农民工进城落户，咱们省不也有政策嘛！”他说。
生孩子，买房子，因打工恋上长春的技工张松峰，为梦前行。
王熙、韩畅、依依……为了梦想，他们努力着，奋斗着，也困惑着。
2016年，他们还有哪些奋斗目标？他们的压力来自何处？他们的快乐又来自何处？
针对上述问题，新文化记者通过面对面、微信群、QQ等渠道发放问卷，了解他们的现状和心声。本次调查共回收有效问卷132份。其中，男性73人，女性59人。年龄：18岁~25岁，33人；25岁~35岁，45人；35岁~45岁，31人；45岁以上，23人。其中来自省内的84人，省外48人。
从在长务工时间来看，绝大部分受访者已在长春打工超过5年。比例最低的为3~5年的打工者，占比11.36%。从学历上看，中专、大专学历者最多，占比超过一半；初中学历最少，只有不到5%。这说明在长务工者受教育程度较好，文凭集中在高中以上。从收入来看，超过一半的打工者收入集中在3000~5000元之间，6.55%的务工者收入在5000~7000元之间，堪称“蓝领”中的“金领”。从所属行业分布上来看，服务业比例为61.35%；制造业比例为13.64%；保险金融为4.56%；其他行业20.45%。
求职时，打工者最看重什么？27.27%的受访者选择“技术含量低，较容易入行”；29.55%的受访者选择“环境好，工作较为轻松”；31.82 %的人认为“工作虽累，但收入高”；“老板仗义，被其魅力征服”的占比11.36%。
对当下收入是否满意？满意的只有27.28%，超过7成受访者选择“不满意”。对于工作现状，63.64%的打工者认为企业效益不好，压力大。
最大的烦恼来自哪里？因“老板批评、恶意辱骂”的占比为11.36%；无理由扣发工资、薪金发放不及时的占比22.73%；被家庭琐事困扰和牵绊的占到13.64%；“老板经营方法存在隐患”而担心丢饭碗的占比52.27%。
下班后打工者住在哪里？调查显示，住在单位宿舍占比为27.27%；租住房屋占比为68.15%；购买商品住宅占比为4.58%。
打工者的日常开销花在哪里？调查显示，吃饭、购物、医疗占比为45.45%；住宿费用占比为13.64%；人情花费、休闲娱乐占比为6.82%；子女上学，赡养老人占比为34.09%。
人不理财、财不理你，打工一族有着怎样的理财观？调查显示，在长打工者偏爱的前两位投资方式依次为：银行储蓄、银行理财，占比分别为43.72%、15.64%；而在买房、股票、基金、黄金等投资上所占的比例只有9.8%。
在“未来会不会留在这座城市”的问题中，56.82%的受访者给出了肯定的回答，34.09%的受访者“视情况而定，暂时没有考虑”。
■观察
帮助打工者融入这座城市
随着中国城市化进程的加快，城市外来务工人数逐渐增多，他们是城市工业化、市场化进程中的一个特殊群体，也是中国城镇化建设的一支重要力量。
但数据背后，部分外来打工者在城市里收获喜悦的同时，也有人提到了自身权益受到侵害、对企业信心不足以及一味追逐高薪等问题。
这座城市如何为打工者搭起圆梦的阶梯？
曾对外来务工人员有过深入研究的 吉林 省政府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员王占国，对此就表达了个人观点。
“制造业、服务业中的很多工作岗位，都是外来务工人员担任，可以这样讲，城市的快速发展离不开他们。”王占国说。
在众多的进城务工者中，有人实现了人生价值，获得了从未有过的物质满足，但问题也随之而来。外来务工人员主要来自农村，受教育程度不高，流动性大，居无定所，生活和工作没有相对稳定的保障，在就业、工资待遇、子女上学、医疗救治等方面存在许多需要解决的社会问题。此外，大量外来务工者并未真正融入到这个城市，也没有充分感受到城市化带来的积极成果，这同样是急需解决的问题。
他表示，近年来有关部门和企业、商家都在为此积极努力，但在推进程度上，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从制度上看，应该从制度上构建起科学的保障体系，规划进城务工人员的社会保障问题，尽快建立起一体化的社会保障体系，对落户条件上还需要进一步放宽；此外在就业技能培训上，也要结合实际，系统搭建；在购房租房上，要提出有针对性的政策，这一点我省也在积极行动。”王占国认为，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帮助打工者更好地融入这座城市，帮助他们收获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