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克冰:甘惜分大教授与小小的《新闻桥》
新中国的新闻理论泰斗、新闻教育奠基人、中国人民大学教授甘惜分同志仙逝了,终年100岁。看到消息,我满心满腔的哀恸,却流不出一滴眼泪——那种哀恸,绝不是眼泪能流出来的。当我把甘老写给江城日报《新闻桥》和我本人的六十多封信找出来,按时间顺序一一重读的时候,我知道,从此,我失去了一个至尊导师、一份至爱亲情……
■江城记忆
甘惜分书赠作者的“百岁歌”
新中国的新闻理论泰斗、新闻教育奠基人、中国人民大学教授甘惜分同志仙逝了,终年100岁。看到消息,我满心满腔的哀恸,却流不出一滴眼泪——那种哀恸,绝不是眼泪能流出来的。当我把甘老写给江城日报《新闻桥》和我本人的六十多封信找出来,按时间顺序一一重读的时候,我知道,从此,我失去了一个至尊导师、一份至爱亲情……
二十世纪末尾几年,我在江城日报社接手主办一份为吉林市新闻人和广大通讯员服务的《新闻桥》小报。四开四版,每月一期,每期发行只有一千多份,一份小得不能再小的专业小报。出于对新闻的理解,出于对职守的忠诚,也出于对读者的责任,我在主编第一期《新闻桥》时在头版转发了甘惜分老师一篇前瞻21世纪新闻业的文章。报纸出版后我给他寄了样报,表示谢意的同时请求指教。没想到甘老很快回了亲笔信。信中说“小报办得不错”。但他说:“我这个人记忆力越来越坏,记不得是在何处认识你的,也记不得你的身影。向我讨教,不敢接受。有何问题,我能答者大概很少。交个朋友,随便谈谈当然是好的。”信中他毫不设防地告知了自己的家庭住址和电话。
当年甘老已经82岁,离休在家。作为新中国最早的新闻学大教授,对一个无名小卒所办的一份无名小报如此诚挚,着实让人感动。从此我每期报纸都奉寄,甘老竟然每期必看,而且每看必复。那“看”,绝不是溜一眼瞥一下,而是每版每文都看,还边看边写点评。遇有他特别欣赏的版面、文章或引发了他的感触,点评竟然能写到千八百字!那“复”,更不是礼节性的和敷衍式的,而是发自肺腑地谈读书,谈写作,谈新闻,谈人生,字里行间充满了真情和关爱。《新闻桥》编辑了一期马克思主义新闻观的理论资料,他称赞很有理论价值;编辑了一期关于新闻资料的专版,他认为很有实用价值。对于写给通讯员的一系列新闻讲座,他欣赏不已。他告诫我说,基层专业小报,就要贴近基层新闻人。他还说,“小报也要联系实际探索新闻规律。要敢于向权威挑战”;他鼓励说,“劝你们向全国性报刊发稿,创造自己的知名度”……
在甘老的督导下,《新闻桥》在全国报业中知名度不断提升,和全国30多家国内公开发行的新闻期刊互相交换,国内不少新闻名流来函要求赠阅。那几年里,中国记协主办的全国最权威的新闻专业大报《中华新闻报》曾经两次发表著名专家撰写的评介《新闻桥》的文章……
由于联系日多,甘老对我个人也越发关心。他多次在信中鼓励我眼光放远一点儿,钻研问题要深一点儿,闯市场胆子要大一点儿。2001年,我因病住院。甘老给我写信说:“如为小病,静养即可。如为大病,亦无须着急,以坚强之意志战胜之。精神力量最为可贵。”我动了手术之后,他两次来信询问病情。因为身体和精神都特别衰弱,我没及时回信。老人家急得不得了,给当时江城日报总编写信:“周克冰同志前不久来信说生病住院,将动手术,此后再未来信。我这里甚为担心。不知他身患何病,术后情况如何,有无危险,请你抽空来信或电话告我,谢谢。”这封信转到我的病床上时,还没等读完,我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下来。并非骨肉,这般牵挂,此情何深!我回信后他立即回信:“收到来信,发觉你情绪很坏,这不好。命运欺负软弱者,你应该是一个强者。”为了鼓舞我战胜病魔,他先后给我书写了他的诗作《八十抒怀》和《百岁歌》……
甘老初中毕业参加革命,靠自学和刻苦实践,走上了北京大学新闻系的讲坛。他敢为天下先,撰写了中国第一部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的新闻理论专著《新闻理论基础》;出版了中国第一部梳理新闻论争的史书《新闻论争三十年》;带领近百名新闻学者编撰了中国第一部《新闻学大辞典》;他组织成立了中国第一个舆论研究所。他培养了中国第一个新闻理论博士生。如今他所带的十个新闻博士,个个都是新闻战线的精英。新闻思想深厚博大,新闻人生硕果累累。这样的人,应该为人所知,应该为史所留。出于钦敬也出于感恩,我提出为他作传。他多次拒绝,而且坚定。他说:“提出这个想法的人,你不是第一个了。但我度德量力,尚有自知之明,不敢自传,更不敢劳他人为我作传。”后来,我自愿帮他理顺新闻资历,做一个甘惜分新闻年谱的资料。他说:“你的资料整理计划,令我惶悚不安。不能让你受委屈……在一些废纸堆中找材料,我于心不忍。”“你也是半个老头子了,我决不会为了我的琐事而贻误了你的事业……”
日出日落。2003年末,我退休了。已经87岁的甘老写了信给我:“在此人老退休的关头,有的人灰顿了,玩花赏月,此人休矣!有的人把退休当作一个起点,从此自由了,以全部心力满腔热血去从事一件事业,必有大成。我这几句话就算是对你的帮助,值得思索一番。”过后又写信说:“我希望的是你退休之后,集中精力于你所中意的题目,钻下去,写出几本书来。你应有这个自信。我愿听佳音。”
这样感人的信,一封又一封。每一封都让我感动。去拜访他老人家的念头一天比一天强烈。当我终于坐到甘老那摆满了书柜的小客厅里,年过90的老人亲手给我剥白兔奶糖,亲手把热茶递到我的面前,看我有些热了,他把自己手中的扇子送到我手上。吃饭的时候,不断地给我夹菜。他毫无戒备地谈自己的过去,谈自己的遗憾,谈自己眼下的写作计划。说起计划中的几本新闻专著,他的眼睛里充满了兴奋充满了深情充满了期待。他说:“现在是21世纪了。大家都在议论中国在21世纪必将成为一个经济大国、军事大国,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提出中国也应该成为一个新闻大国。中国的报刊、广播、电视之多,肯定排在世界前列。可是质量呢?恐怕就不是在前列了。我堂堂十二亿人口之大国,却不能以新闻传播的高质量、高效能称雄世界。这是我们的遗憾,需要我们为之终身奋斗啊!”
对于中国的新闻事业,甘老深情似海。他因《新闻桥》写给我的那63封信,不过是海水的一滴。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相报,是永远的没有机会了。但是,已经浸入灵魂的那种温暖那种感激,今生今世难以忘怀。就让我用这样一篇浅薄的文字,伴送甘老驾鹤西行吧!(周克冰)
(编辑/王晓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