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倾诉：好邻居，我悔不该错怪你打你
嗷嗷待哺 资料图片
我是《新文化报》的忠实的读者，从改版至今每年必订、每篇必看，扪心栏目也是每期必看的。我也有个想要忏悔的事，我错怪了我的好邻居，打跑了我的好邻居，真正感到追悔莫及。
我的好邻居不是人类，是燕子。它健在，我也健在，但是我再也无法找到它，也分不清它和别的燕子有什么区别，又不知道它住在哪里。
我们是曾经的老邻居，现在却天各一方，都有了新住处；况且人不懂鸟语，我真真切切地无法和它沟通致歉，只能和读者朋友说说，释放一下心结。
一
我遇到了一件稀奇事，是一生中头一回遇见的奇事。那是2012年8月上旬的一天，也就是我77岁那年。那天上午九点，我到社区卫生院看病，事后打算慢慢走回家。虽然到家只有百米远，可我是个腰腿重残人，这段路走起来也够艰难的。我两只手拄着手杖，每走二三十步就得停下来站着喘息一会儿。
我靠双阳区博山路路东侧往北走。起步没多久，我看到西侧路上方三四十米高有三只燕子在天空觅食，突然向我靠近，顺时针飞到我的左前方。先飞了两圈，从第三圈开始，其中一只每到我面前就“啾啾啾”叫三声。一次、两次、三次，这立刻引起我的注意。我停下脚步想着有什么预兆，可我不信迷信，但也感觉到太奇怪了。
正想着，三只飞去不远的燕子又回来了，仍是其中一只飞转到我左前方“啾啾啾”叫，而且一圈比一圈近。几乎飞到我脸上时，我怕燕子叨着脸，出于本能没加思索地轮起右手手杖乱打了一气。燕子不怕打，飞的圈也小了，速度也快了，每到我脸前就紧急地“啾啾啾”……我打了十几下，几乎打到了，它才不舍地离去。
我费劲巴力地走到我住的小区门卫处，坐下来还是想着这件怪事情。我猛然醒悟了，拍了大腿，深感误会了燕子的好意。我想到了前年，我救过一窝仔燕，也等于救了它们全家。现在因各住一方，已是两年未见，今日偶然相遇，我不认得它，它可认得我，这是向我问好、向我道谢、向我亲近。我怕叨脸乱打一气，天大的误会啊，这肯定是其中的一只大燕子。
也是2012年，别人给我儿子一只小黑狗，我因被狗咬过，就不同意再养狗，坚决让儿子送出去，只养了一个月。后来送给一个小卖店，每次路遇我家人，这个小黑狗都是前钻后跳地又咬裤腿又扑前身，特别亲切。这次燕子见了救它四个孩子命的恩人，想亲一亲，可惜被我仓促中误解了，悔之晚矣。
二
我和燕子近距离相处了20多年，又救过它们，说起来话自然要长一些。
1990年我家盖新居，1991年春天燕子就到我家雨搭下做了一个鱼鳞状的黄泥窝儿。那一天，我特地观察了一只燕子是怎样把泥土粘上去的。只见它把泥在口中掺和来掺和去，大约30秒钟后才吐出来，放到合适的位置，再用嘴尖去压了压，觉得稳妥了才飞出窝去。更有意思的是，窝的中央部分还有空洞，从下往上看分明还有光亮。原来这鸟算得上高级设计师了，一点点的泥土垒起来坚固不会掉下，中间还留空隙通风透气，多么舒适啊！其能力和智慧丝毫不亚于我们人类。
秋天的时候，燕子们飞走了。家里突然没了它们的叫声，也少了许多欢乐。我老伴叹息：“日子过得真快啊，一年又快过去了！”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这话真对！第二年春天，燕子们不远万里，如期而至，还是回到我家雨搭下的窝儿里。于是，屋外又多了一份喜气。“啾———啾———”这熟悉的声音是燕子在告诉我们：“我们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老伴在自言自语。
一年又一年，燕子年年光顾，给我们家带来了温馨，带来了喜气，它们是一群美丽的精灵，是春天的使者。
到了2010年，我家也不知住几代燕子了。
这年燕子从南方归来，事有变化，两只麻雀抢先入住了燕子窝。我发现了，很为燕子不平，但是我不愿伤害麻雀，只想为燕子夺回窝便了事。
我举起手杖赶过几次，可我没精力守候，死皮赖脸的麻雀偷空儿还来。两只燕子什么表现呢？燕子是一面追斗麻雀，一面不停地筑起新窝。麻雀理亏，燕子追斗时只管逃，但是燕子不在时，麻雀就快速叼草、叼毛往燕子老窝絮。经过四五天后，燕子也不追斗麻雀了，双方搞起了和平相处。雨搭下横着一根铁条，西头站着麻雀，东头站着燕子，互不相扰。
这里让我插段感想吧，回想起我母亲对我们姐弟几人童年时的教导。我的母亲没文化，又胆小怕事，但是对我们的教导也有正确的一面。母亲告诉我们不要损人利己，要得理让人，要吃得亏让得人。
解放前有一次恶霸户家三兄弟把我家鸡往他家大院圈赶，刚好被我父亲看见了，就过去往回要。他们刚把鸡扣在筐里，我父亲让他们把我家鸡放了。三个恶小子说：“你家的鸡你叫，答应了就放给你！”我父亲自然反击：“放屁呢，你家的鸡会说人话呀？我告你去！”恶小子们说：“警局有我坐处没你站处。”他家真有个当警察的才敢仗势欺人，我的父亲鸡没要回来，还被仨恶鬼围打了一顿。
天黑前鸡被杀没杀死，刀口滴着血逃回了家。我母亲埋怨我父亲说：“一只鸡算不了什么，当初不去要就好了，犯不上挨打又惹气的。”
还记着一件事。我父亲和我一起为别人家打短工，年根儿时父亲多次去也没要回工钱，很生气。我母亲只去一次就把工钱要回来了，并赶在春节前为我做好新棉衣。原来，父亲和我干了十三天，别人家是按十天算的工钱。我的母亲就是这样吃亏让人的。
我母亲的话指导我们一生的为人。1957年“反右”，我和哥哥在一个单位，领导背后指示我哥哥和我各整一个人，我们哥儿俩都没发言。1960年困难时期，我饿得浮肿，领导让我开会时说每月余四天粮———说假话再去整一个姓胡的，我仍是不肯。1966年“文革”，造反派让我哥哥陷害一个姓杜的，因为我哥哥不肯，他自己就挨了整。我们哥儿俩都是这样，不损人利己，宁肯吃大亏，影响了进步也不后悔。
也许，燕子也是吃得亏让得人吧？
不过，不算三天工钱和没只鸡的亏可以吃，侵占房子的事谁肯善罢甘休呢？
燕子和麻雀的纠纷是没有法院管的，我这个房东可不能不管。
燕子没有麻雀大，拼死命地斗，燕子真斗不过麻雀；忍了，不生气也是理智的。
燕子千辛万苦建造的窝，怎可以被麻雀“鸠占鹊巢”呢？我必须为燕子夺回来。这让我大动脑筋，最后想到一个好办法。我把孙子玩的彩色伸缩棒插到燕子老窝的进口，从此麻雀只是从老远处张望，再也不敢靠近了。过几天麻雀彻底不来了，我才拿下彩色棒，只盼燕子回去住。可惜燕子只顾筑新窝不肯回去住了，老燕子窝成了弃窝。我心想，将来留给它们子女住也很好。
新燕窝经25天左右终于建成了。又过半个多月，燕子开始叼虫喂仔燕了。真想不到，这对燕子的新灾祸又来了。一阵风猛一吹把大开的门“啪”一声关上，大的震动把燕窝连同仔燕都震掉到地上。
我老伴听到动静太大，急忙跑出门观看，大声喊我快去。我紧跟出门外。呀！燕窝被震掉了，四只仔燕在地上乱动，大燕子外出觅食还没回来，老猫也凑过来添乱。情急之中，我老伴打走了猫，抢救出了仔燕。
这时，两只大燕子一前一后含着虫子飞回来，见此情形蒙眼了。窝口儿处还有20厘米没掉下来，两只大燕子钻来钻去之后又落到墙上，然后又回来钻洞门。我赶紧找纸盒把仔燕装进去，又送到高处，希望它们先喂一下。它们就是不肯喂，口中含的虫一直叼着。
2010年，这对夫妻燕太不顺心了，太让人同情了，我决心要尽快地想出办法，救助它们。我为它们着急，左思右想，想的真够多了。我首先考虑把四只仔燕放回老燕窝，又顾虑重重。东邻张家也是燕窝被麻雀侵占了几天，主人赶走了麻雀，燕子也不肯回去，也弃窝了。搞不清不回去的原因，怕气味还是怕染病？一但把四只仔燕放进去，它们的父母又不肯喂，再想取也取不出来了，洞门小伸不进去手的。帮修补新窝？咋个修法啊，没合适的材料，位置又高高的，我左右为难；况且我又是个三级伤残生活半自理的人。
有决心事必成。我派出老伴各家去找饮料瓶，又去找竹片子，找纸壳和绳子，把地桌也一点点拖出门来，上边再放个凳子。我是个离不开拐棍的人，只好找根长木杆抱着干活。我是腰椎压缩性骨折陈伤又受挫两次的人，坐半个小时腰都疼，最怕累，为了拯救四只仔燕把我累苦了。因为达不到要求，大燕子不肯进窝，我为此返了多次工。
最先是安托儿架竹片。我费力在窗框上方用扁螺丝刀翘出一道缝儿才安装上竹片。饮料瓶大一点小一点都放不好，选对一个剪下瓶口，内部垫好，用白纸把仔燕放进去，接到没掉的口儿上。可大燕子就是不敢靠前，想必是怕光吧？我就拿下来包层黑布再放上。可大燕子还是不敢靠近。我又拿下在黑布外层包上黄纸壳，这回大燕子终于敢落在洞门上了，但就是不肯往里进，叼着虫十次八次飞来退去的。我又拿下来把仔燕放在洞门上，这下成功了，大燕子赶紧去觅食喂一气儿。接着，又来故事了，大燕子往外拉白纸，我又拿下来把白纸换成线衣布片。
本以为这回完事了，可第二天早晨从接合处掉下一只仔燕。我又补修一次，干一会儿歇一会儿，用了半天工，总算完活了。四只仔燕终于得救了。
过些天仔燕终于出窝学飞了，后来经几次外出“拉练”，三五天回来看看，最后能独立生活了。
两只大燕子开始拆我修补上去的东西，把黑布都拉出来了。我老伴说：“你搞的你拆了吧，人家燕子要自己修窝了。”我只好拆下来我搞上去的东西。大燕子和仔燕都不去利用老窝，两只大燕子开始修补起新窝。
事情仍不顺利，后补上去的还往下掉，它们补补停停，可能是等待干了会结实些吧；再一个是它们知道换地方找泥，补的窝一道儿一道儿的挺好看。我老伴说：“是为了把窝修成花样儿，好看。”我猜是为了选牢靠的泥。
直到天凉了，燕子也没修好窝，只好去了南方；往年孵两窝仔燕，这年只孵一窝。
2011年草木见绿时第二次见到的燕子就是我家的。但是情况又有变化，因我家冬天冷得水缸都冻冰，我儿子就把8平方米的雨搭用玻璃封起来了，并按我的主意留个大拉门，为的是燕子进出。
到了春天，燕子们回来了。虽然拉门大开，可它们就是不肯进来，落在近处电线上只是观望。
我老伴又是用手比画又是两手向前学飞的，几次和燕子说话：“小燕子，进来吧！”燕子们也有回答：“叽叽喳喳———”我老伴说：“燕子说话啦！”我说：“你不知道它说啥，它也不知道你说啥。”后来，它们到别处做窝去了，我们就分手了。
刚入冬时为了看病方便，我家搬到了市区。
三
我很少到屋外去，这次路遇燕子，可能是当年我拯救过的四只仔燕的母亲或父亲。它是带着今年的仔燕觅食，在高空见到拄双拐的我，飞两圈确定是我，就向我问好、致谢吧？我猛然间认为它要叨我脸，就瞎打一气。燕子开始不顾我的打，是要向我解释，我几乎要打中了才离去。
上面我介绍了拯救仔燕的过程，当时它们一直在近处电线上落着、看着、等着，对我的印象特别深刻，对我的感情太深了，所以燕子对我“说话”的稀奇事就发生了，我却打跑了燕子。
我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之后，几次又回到和燕子相遇之处，希望和燕子再会面，但没见到。我的新住处与老宅相距1500米，它们肯定还在郊区我却进了市区，而且它们觅食的面很宽，所以再相遇的机会很少。
一个人做了好事，受益者是终生不忘的，鸟兽也知感恩。你救援我，我感激你，这种超越物种的友谊，令我对动物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敬畏。此后，燕子奋不顾身扑向我一次次向我示好的姿势一次次将我从梦中惊醒，让我感到无比内疚和遗憾。我更加珍视动物，再也没有伤害过任何动物。
敬畏自然，就是敬畏我们自己。
李相林
“扪心”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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