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汪文化散文集《天下故人》读后随感

26.12.2014  08:58

  深情寻访中的心灵仰望

 

  ——溪汪文化散文集《天下故人》读后随感

 

  高振环

 

  多年来,溪汪(王力)钟情于吉林乡邦历史文化,在江城文坛的风景线上,如独行侠一般穿行于历史的风涛之间,一路叩访,一路采撷,珍重地捡拾起一枚枚历史碎片,织锦串珠地拼接出一幅幅绚丽的图景。于是,就有了眼前刚刚出版的历史文化散文集《天下故人》。

 

  在东北的城市之林中,吉林市独具风情,独有神韵,物华天宝,人文荟萃,文脉与松水共长,一代代风云儿女以涛声作鼓,拼搏进取,演绎了一幕幕精彩的城市传奇。溪汪将这座生活了25年的城市视作自己的生命之根和灵魂栖息之所,情凝血融,爱得深沉,爱得热切。他在书中说:“我发现自己离不开这个城市……我所有的生活习惯都是以这个城市的表情和呼吸为依据的”;“我无法想象我需要到另外的地方去重建生活和信心,以及过怀念为主的日子。

 

  一

 

  几年前,溪汪曾在本土报纸开辟长达6年之久的专栏“行走地图”、“老城轶事”……用数十万字写尽了这座城市数千年的沧桑与辉煌、光荣与梦想。而他也在工作之暇走遍了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那些在岁月剥啄之下已经断裂的碑铭,那些曾经香火长明的祠堂,那些经历数百年风雨老屋的门楣,都曾留下他深情扶触的手印。而那些浮游隐蔽在檐头柱础间的古城往事,经过他的笔触,则一一化作这座城市中每一个人心中的珍藏。这一次,溪汪在散文集《天下故人》中做了一次远行,但是远行依然没有走远,因为,他依然是以自己生活的这座城市为坐标,纵览天下四方,去寻找吉林人在异乡异地播下的生命风采,也寻找在历史的风云际会中走进吉林的那些人的生命故事。吉林是故乡,因地域的精神血缘相系相牵的这些人就都是故人,是这座城市的故人,也是作家的故人。溪汪以一种几乎无人尝试的方式丰富着本土写作的内涵,并使之提升到一个新的境界。近10年间,他一直都在远行的拜谒与叩访之中,走大西北,走大西南,去江南,在北京、哈尔滨、杭州、苏州、乌鲁木齐、西宁……追随故人的脚踵, 摭拾故人的风采。

 

  不要说历史一片荒凉。历史不是僵尸,历史是有温度的。今天我们感受到的一切,都有历史的影子。溪汪是以一种生命的热情与虔诚,在冷眼远望一片苍凉的苍茫中执著地寻访,与这些久已暌违的故人做深情的瞩望,在瞩望中做历史的晤谈。作家通过这一优美的构思和创意,拜请邀约了这座城市的一系列故人,在叙说之间,故人复生,历史复活,使得远望苍茫的城市历史变得活色生香,由此也让城市的文化血脉更加温热。

 

  二

 

  全书是以作家心中的情感地域来形成框架结构的,他在城与城间铺陈着时空经纬。这里埋伏着一位又一位故人昔日的足迹,今天又正是作家的索引寻访之路。随着作家风尘仆仆的行旅,许多故人风采翩翩地与我们相逢相遇。于是,我们不胜惊奇,在以往的千年岁月里,竟有那么多吉林人走出吉林建功立业;我们也不胜感叹,又有那么多异乡人走进吉林留下勋绩。来去之间,拓展了天地,也拓展了生命。岁月悠长,人生倥偬,而勋绩常留。这里以近代的东北最为典型,此一时期,诚可谓是一个国家多难、英雄奋起的年代,多少志士豪杰目睹日俄蚕食鲜吞,攘夺东北的危局,怀忧抱愤,走入东北,来到吉林,如筹创吉林机械局,为东北近代工业肇基的吴大澂,如在黑龙江上怒堵俄军炮口的程德全,如遍采吉林风俗,写下《吉林纪事诗》的沈兆禔,如风骨铮铮,在吉林市追悼熊成基大会上指斥杀害烈士元凶陈昭常的章太炎……英雄气息,一一如在面前。而那些走向远方的吉林人,堪为典型的,一在清初,一在清末。多种史书记载,“国朝(清朝)之初,吉林勋臣甚多”。风云际会,云龙凤虎。如曾远征西北的打牲乌拉总管穆克登,如从采珠丁之子成长为将军,因勇略善战而受魏源称扬的额勒登保……都在英雄榜上赫赫有名。到清末,虽然国势衰颓,但图存图强之志也越挫越奋。金顺随左宗棠征战西北,为保全新疆立下大功,“吉林三杰”之一的宋小濂,硬骨铮铮,“黑水黄沙二十年,一片心事在筹边”,为国家争回满洲里主权;关东文坛巨擘成多禄居官时是“清廉太守”,辞官后一身潇然,在大江南北留下无尽墨香诗韵……呼吸之间,宛如近在身畔。仿佛一场历史人物的聚会,传神会意之间,更真切地感到这座城市历史文化的厚重。

 

  因为岁月尘埃的遮蔽,我们远望先贤,难免有时模糊,有时狭陋。于是使历史走样,人物变形。其实,很多作者都有这样概念化的误识误笔。数十年来,溪汪潜心搜求了上千册吉林地方史料典籍,研究吉林地方文化甚有成绩。但他没有闭门做扁平化的人物摸写,而是怀揣真情奔走四方寻访,看先贤故居,看历史遗迹,即是渴望经由这些仅有的遗存走入历史现场,写出真实的史,写出鲜活的人。因此,读其笔下人物,就都有近在眼前的真实感。他们并未走远,栩栩然仍活跃于社会生活的舞台,而作家的那些感怀,也就格外真切。

 

  三

 

  读这样一本书,无异等于欣逢了一场故人的盛会,古人们面貌迥异,性格各殊,风采不同。他既用大量篇幅来写叱咤天下的英杰,也偶尔触及狡黠乖巧的劣吏,人物林林总总。溪汪在本书序言中写道:这些“造字的功臣、筹边的钦差、流放的才子、弃官的诗人、修史的学者、兴学的官员……借助他们,我在远走的特定历史中和遗存的街巷园林中又多活了无数次,”是的,已有前人说过,感受别样人生,就等于又活过了一番人生。此处之“”,即是体验之谓。感受这些曾经生活于这座城市的故人的多彩人生,这种人生感悟必然也就更为深刻。看做过吉林督军的孟恩远当初在小站当兵机敏地拾起慈禧太后检阅时不慎掉落地上的头簪,相信你必定会会心一笑,细节透视人生,他也正是因此机巧方才得以走上督军高位的吧?青年萧军在吉林当兵时,渴慕名士生活,常与人醉酒高歌,低徊舞剑,在北山上名妓小玲珑墓畔夜卧沉醉,长啸低吟……这样一种“名士”气派,如不羁天马的性格,也正是他日后在哈尔滨能仗义解救萧红,在延安敢于和毛泽东辩论,在文革时敢于和造反派怒吼挥拳的性格渊源吧?百样人生,丰富多彩。故人风姿,如松江之水迴环婉转……

 

  诚然,作家寻访故人,真意所在,还是要寻访一种精神。溪汪说:寻访这些故人,是因为故人“遗传给我们的,则是渗透到骨子里的古典情结、悲悯情怀和文化定力。见素而抱朴,返璞而归真。他们都是一面镜子,滤去风俗的杂质,照出我们内心里固有的明亮,真诚、善良和优雅”。故土情结,故人情怀,在此都凝聚为一种精神。文化散文的特质,就在更偏重于文化的寻根,文化精神的寻找以及反思。溪汪正是依循这一路径,在寻访之中力求透视一种文化精神。地处舒兰小城的完颜希尹墓发现后,一百余年间,从将军长顺到县知事高汝清、袁庆清以至一位普通农民,都在为保护和研究这一文化遗产尽力,这种热爱乡邦的情怀,如何不令人感动?中日甲午战争时,成多禄赋诗多首,抒写自己的壮烈慷慨。以后追慕程德全抱炮沉江的壮举,入幕程府,又随程远行江南,此后与程虽有歧见,仍然为程德全抱炮沉江碑挥毫书丹,这一种节义情怀,如何不令人感慨感动?又如,从照片上看,吴大澂不过一文弱书生,他在金石学等方面的研究也确是翘楚,他竟然不携一兵一卒,冲风冒雪,去深山穷谷中的夹皮沟面见“金匪”韩边外,说动韩边外报效国家。而在与俄人的谈判中,更是胆气如虹,为国家争回黑顶子地方主权,在边界竖立“龙虎”石碑,这一种龙虎精神,英雄情怀,如何不令人击节赞叹!可以说,故人中英雄先贤的这些闪烁着人间大义的高尚情怀,已经结而为气,聚而为虹,凝作城市的文化符号,沉潜为城市永久的文化底蕴。

 

  四

 

  细读全书,溪汪的文字在现实与往事之间尽情游走,思绪在故人遗迹与史实细节之间往来穿梭,表现出舒适的叙述节奏和超拔的叙述魅力。当然,故人映衬下的作家情怀与感悟亦在脚步的移动与文字的中熠熠闪光。其中既有面对“故人”而投入的无限深情:“我没有在张伯驹潘素故居久留,就像我没有在萧军故居久留一样。我愿意一而再地复制曾经的‘擦肩’。因为擦肩的一瞬,也可以铭记一生。”(《擦肩而过的苍凉》);“有了这次新疆的寻故之旅,乡土家园的概念已上升为人生际遇、家国命运的重大命题。从此,故人的功业胸襟和人生境界将永远受到我的景仰。”(《新疆有故人》);“古园和故居一样,都是一处庞大的精神气场,置身其中,会被先贤的人文情怀一直笼罩着。我拖着行李离开网师园时,也想鞠上一躬,那么就鞠给来过这园子、至今仍在园中、似乎从不曾离开的成公吧”(《故园有情怀》)。读到这些,不由自主地会联想到印象中作家溪汪本人的儒雅与睿智同在、谦逊与激情并存的性情,以及文字以外的人文风度。

 

  都说时间如刀,一年一年地刈割;又说时间如风,一年一年地掩埋。可是,先贤们的这种精神和遗传给作家的基因是不会泯灭的。三生石故事中有诗:“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不虚论;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长存”。此中之“”亦即精神。性情不灭,精神永存。随着溪汪深情的笔触,追怀沐浴先贤的精神,当是最令人感动的和令人享受的。

 

      (编辑/王晓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