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76岁留守老人盼孩子回家 自己和自己说话
“最美不过夕阳红,温馨又从容……”2亿老年人口,遍布中国城乡。“银发浪潮”裹挟下的中国,已成为世界第一老年人口大国。
本该含饴弄孙,乐享天伦,但对于一些特殊的老年群体而言,生活却充满艰辛。他们中,有农村留守老人、有城市空巢老人,还有失独、失能和“候鸟”老人。这些有着特殊境遇的群体,处在“中国式养老”中最寂寞、最脆弱、最需要被照亮的角落。
两个月来,新华社记者兵分多路,前往“北上广”一线城市、中西部农村、东部沿海发达地区,实地体察老年群体的生活状况,记录下这些来自你我身边的真实故事……
农村留守老人:与狗相伴,只求子女常回家
盛夏的川南腹地,骄阳似火,热浪袭人。
在宜宾市李端镇新权村狮子山脚下,记者见到了85岁的李松权老人。
还没进屋,一条大黄狗就扑出来,叫声打破了小村的寂静。村里年轻人大都外出打工,李老汉的儿女也不例外。自老伴6年前去世后,只留下这条狗与他做伴。
老人住的泥土瓦房,修建于上世纪80年代。屋里陈设比较简单,除了杂乱的卧室还有些生活气息,其余几间布满了灰尘。
“我的生活很简单,没事就去村里转转,跟老朋友摆摆龙门阵打打麻将。”老人一开口,露出仅剩的两颗门牙。
除儿女回家看望时给点钱,老人固定的经济来源主要就是每月70元的老年补贴,每年107元的粮食补贴和35元的退耕还林补贴。
李松权告诉记者,家里还有4亩多土地。“前几年转包了1亩多给别人种,现在村里青壮年都出去了,地没人种,大部分在放荒。”
“听说村里要搞莲藕连片种植,那个时候可以把土地流转出去,看能不能得到一点租金……”说这话时,老人眼里满是期盼。
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守着土地、守着老屋,成了他风烛残年里执拗的信仰。尽管一个人孤苦伶仃,老人还是不愿离开。“去养老院做啥子?我哪都不会去!”他有很多理由:生活还能自理;怕给子女丢脸抹黑;在自家老房子住了几十年,习惯了……
“只希望孩子和孙子常回家看看。希望他们在外面过得好。”一提起晚辈,老人顿时眼含泪光,他把自己的梦想和祝福全都给了下一代。
子女被城镇化浪潮卷走,他们却留守在故土家园。
城市空巢老人:生活无忧,孤独却常伴左右
每逢节假日,76岁的吉林省长春市市民林爱琴就盼望着孩子们能回家团聚。
“我把所有房间的灯都打开,把电视声音也开得很大,自己跟自己说话,隔两个小时关一个房间的灯,好像孩子们真的回来了一样。”失去丈夫多年的林爱琴说。
同一座城市里,78岁的李媛和老伴在一家老年公寓生活多年,平日里和和气气,但一过节就要闹别扭。
“看到别的老人被孩子们接出去吃饭,我就难受,因为我的孩子在国外,根本回不来。”李媛说时心酸。
在这家老年公寓里生活的老人,吃喝不愁,生活无忧,孤独却常伴左右。
“我不需要孩子来养活,更不需要钱,他们只要经常来看看我就行了。”同住养老院的80岁的王恩军大爷说,他曾为儿女不来看自己,给孩子单位打过电话。“我只是想提醒他们,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老爸需要他们来看一眼!”
跟农村老人比,城市老人生活条件要好很多,但也难免遭遇“空巢”之痛——有的因为思念子女儿孙,整晚都守在电话机旁等着铃声响起;有的因为很少与人沟通,长期不到户外活动,食欲减退患上了厌食症;有的因为身边乏人照料,猝死家中多日后才被发现……
记者调研中发现,还有一些老人因孤独感无处释放,选择了错误的表达方式,如接受“聊天服务”。有老人告诉记者,他们在公园散心有时会碰到陌生人搭讪,等聊完后对方便伸手要钱,老人被迫掏钱付“聊天服务费”。还有的老人被传销组织、虚假广告欺骗,被营销人员的花言巧语所打动……
随着我国人口老龄化加剧,“空巢”老人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增长。据全国老龄办统计,目前我国约有近三分之二老人家庭出现“空巢”现象。
吉林省心理教育协会秘书长万恩说,长期做老年人心理咨询工作发现,很多老人能忍受生活的清贫,但不能忍受对子女长久的思念。“照顾老年人的精神需求不亚于解决物质需求。”
我国已把“常回家看看”写入法律,各地也出现了不少老人把子女告上法庭的案例。但对老年人来说,往往是“赢了官司、输了亲情”。
“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两千多年前,孔子就发出如此感叹,如今依然是对“中国式养老”的严峻拷问。
失独老人:老无所依,还要忍受精神煎熬
在云南省安宁市八街街道,4万多居民里就有失独家庭25户。
记者沿着路边的果园,走进失独村民吴清泉家里,看到一片落寞景象——铁门紧闭,一只小狗无精打采地趴在门前,家里最显眼的摆设是一台老旧的电视机。
提起孩子,老伴刘翠仙的眼泪哗地涌了出来:“是个姑娘,1984年生的。2009年因为医疗事故,上了手术台就再没下来……”
丧子之痛,何以抚慰?
吴清泉自己家的果园,每年有千余元收入,还有两亩水田流转给别人,每年能收租金6000元。
“国家给的失独家庭特别扶助资金,从每年1000多块钱提到了近3000元。昆明市每人每月还补50元。”吴清泉说。
对于老两口来说,生活还能过得去,最大的痛苦是精神煎熬。“这么多年了,一想起女儿来我就整夜整夜睡不着,只好起来瞧瞧电视。”“也想过收养,但家里条件不算好,害怕收养的孩子长大以后抱怨我们。”刘翠仙说。
在3000公里之外的北京,同样失去独子的马文元夫妇,因体弱多病无人照料,在经过无数次心理斗争后,最终还是打算去养老院。
“儿子死的时候我们把房都卖了,是西三旗的一套两居室。给孩子治病没钱啊!20多岁的小伙子得了尿毒症,前后一共花了60多万。”
马文元说,他和老伴每月退休金加起来7000块钱,刚够支付养老院的费用。“住在养老院,最大的烦恼就是看见别人家的孩子来看望,心里真承受不了!”
为了寻求安慰,马文元夫妇上网找到了几个“失独关爱群”,同病相怜,抱团取暖。
失独老人,是“中国式养老”所面对的另一个日渐庞大、急需关爱的特殊群体。承受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后,更要在风烛残年中备受煎熬。
失能老人:需专业护理,有尊严地活下去
在河北保定市金秋老年公寓“特护一组”,记者见到了80岁的刘庭华老人。他躺在床上,因严重脑血栓,右半身失去知觉,生活不能自理。今年5月,他被儿子刘欣送到了这里。
“我是我爸唯一的孩子。小时候家里条件非常好,父母对我特别疼爱。说实话,把他送来养老院,我心里挣扎了很久……”刘欣告诉记者,20年前,父母生意失败,母亲没有经受住打击一病不起,不久后离世;父亲突发脑溢血,出院后同他一起生活。
“当时我家里孩子小,朋友多,常来家里聚会。他嫌太吵了,非要自己搬回去住。”刘欣同意了,为父亲请了保姆。
1999年老人再次发病,病情逐渐加重直至失去了生活自理能力。刘欣不得已又给父亲请了一个保姆。两个保姆昼夜轮转,费用也从最初的1200元涨到了4300元。刘欣感到,经济负担越来越重了。而且由于护理不专业,导致父亲曾从床上摔下,还长了褥疮。
万般无奈之下,刘欣选择了养老院。
“中国人的传统观念就是这样,我怕有人说:父母养你这么大,这么疼你,老了竟然被送进养老院,不管了?”刘欣坦言,“把我爸送来养老院,还是我儿子劝的我,他说住养老院是大势所趋。现在想明白了,的确是住养老院好。”
老人在养老院里,得到了24小时的专业照料。“每俩小时翻一次身,护理很专业,再没有磕着碰着了,不会有褥疮,比在家里好多了。从父亲的精神面貌就能看出来,这是不会骗人的。”
“好多病重的老人在家根本护理不了,来养老院是最好的选择。”护理员尚秀娥说。
据统计,目前我国养老机构平均能为每千名老人提供床位27张,但供需结构并不平衡。有的养老机构“一床难求”,一些困难家庭老人只能“忘床兴叹”。与此同时,比“未富先老”困局还难以突破的,是传统观念的束缚。
候鸟老人:儿女在外闯,父母跟着“漂”
“为了照顾孙子,我去上海生活了10年,也不情愿,那又有什么法子呢。好像老是爹妈欠孩子的,这就是中国人吧。”72岁的李淑莲说。
等孙子和外孙长大、陆续上幼儿园和小学后,她就“逃似的”回到了东北。10年间瘦了15公斤,回家后亲戚朋友都认不出她了。
“上海夏天热,冬天冷,屋里没暖气,不习惯用空调。也吃不惯,南北方生活差异太大了。”但对李淑莲来说,远不止是生活上的水土不服,“我在上海没有朋友,觉得很孤独……”
尽管如此,她还是坚持住了。“我的孩子们需要我啊,要不他们工作忙,谁帮他们看孩子?再不习惯我也要坚持!”
结束了“海漂”生活,回到熟悉的老家,见到久违的老友,李淑莲并没有开心多久,就又陷入独守“空巢”的寂寞中。如何养老?谁来养老?是回到远在上海的子女身边,还是住进养老院等待一年一度“千里来相会”?几年来,两地间往返多次,她却始终找不到满意的答案……
在北京,来自河南许昌农村的谭存枝,也跟毕业后留京的儿子一起当起了“北漂”。
“孩子刚工作,我们买不起北京的房子,就租了一间地下室。平时我找点家政的活干,也帮孩子做饭洗衣服。谁愿意背井离乡?何况我年纪都这么大了,主要是不放心儿子,他刚毕业,没经验,我跟着还能照顾照顾。”
谭存枝把家里的地都租了出去,像候鸟一样只有到秋天收麦子、冬天过年的时候才回去。
社会变革在加剧,人口流动在加快,家庭结构小型化……越来越多的老人,像李淑莲、谭存枝那样选择随子女一起迁徙,为子孙当“免费保姆”。他们漂泊在陌生的城市里,付出辛劳,还要忍受孤独。由于社保制度还不完善,异地医保也难以得到。
北上南下,甘当“候鸟”,反认他乡作故乡,何处才是“候鸟老人”的避风港?
执笔:史竞男,参与采写:朱基钗、齐雷杰、刘潇、许雨婷、潭显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