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林农业的新时代“变速跑”

　　金秋十月，收割机的轰鸣打破田野的寂静，今年吉林粮食生产再获丰收。近日，《瞭望》新闻周刊记者调研了解到，吉林省今年粮食产量稳定在700亿斤的水平。自新中国建立以来，吉林从未间断调出商品粮，粮食单产多年全国第一。黄金玉米带、白金水稻带、彩金杂粮带……农业是吉林的骄傲，争当现代农业“排头兵”的先发优势责无旁贷。

　　与此同时，作为中国农业发展缩影，吉林农业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大变革：从吃饱到吃好，农业正在转向高质量发展阶段，“大路货”过剩，而受消费者欢迎的有效供给不足。70%的耕地种玉米、57%的农民收入来自玉米的吉林深感焦虑，“铁杆庄稼”玉米由优势变“短板”的背后凸显建设现代农业中产业、经营和生产三个体系的差距。

　　如何在中国农业变局中继续领跑，吉林有困惑、有举措、有谋划，更有实践、有探索、有创新，破解矛盾的“药方”就是十九大报告所指，“构建现代农业产业体系、生产体系、经营体系，完善农业支持保护制度，发展多种形式适度规模经营，培育新型农业经营主体，健全农业社会化服务体系，实现小农户和现代农业发展有机衔接。”

　　“一柱擎天”的困惑

　　吉林省因降水丰沛、日照充足、土壤肥沃，与同纬度上的美国、乌克兰玉米带齐名，并称“世界三大黄金玉米带”。在玉米增产带动下，本世纪以来吉林粮食总产连续跨过500亿、600亿和700亿斤大关，粮食商品率稳定在80%以上，商品率和调出量居全国首位。2008年起实施的国家玉米临时收储等托市措施，玉米价格从每斤7毛多涨到最高的1.1元多，种玉米成了稳赚不赔的买卖。

　　《瞭望》新闻周刊记者调研了解到，种了国库收、价格稳定上涨，玉米一片繁荣的背后隐忧浮现：产销区价格倒挂，玉米在国库形成“堰塞湖”，最高峰时吉林省国库玉米相当于全省三年总产。此外，农民追求高产造成结构单一，难以满足市场需求，玉米几乎都是“大路货”籽粒玉米，缺少对接精深加工、饲料专用型玉米。2016年，国家玉米收储制度改革，变托市收购为“市场定价+生产者补贴”，玉米价格应声而落，最终稳定在每斤7毛左右，全省农民因此人均减少收入约941元。

　　70%的耕地种玉米、80%的粮食来自玉米、农民人均纯收入57%来自玉米……吉林农业的产业体系事实上出现“玉米依赖症”。作为全国首屈一指的玉米深加工基地，吉林玉米深加工则长期面临产业链短、产品附加值低、产能过剩等问题，盈利能力弱。

　　市场倒逼吉林必须“调结构”。“吉林今年籽粒玉米播种面积5200多万亩，全省两年累计调减550多万亩。”吉林省农委农业处处长邬晓东向本刊记者介绍说，今年吉林水稻、大豆分别增加面积50万亩和77万亩，新建标准化棚室5万亩、经济实用棚25万亩。

　　65岁的通榆县绿化村农民韩福宽今年抢先与奶牛养殖合作社签订2公顷青贮玉米单。“原来种普通玉米，今年改种青贮饲料玉米，收益和玉米价格高峰时差不多”。村里35户农民都像韩福宽一样“幸运”，奶牛养殖合作社每年消化5000吨青贮玉米。

　　尽管有玉米“一柱擎天”的困惑，有调结构的艰难，但在中国粮食行业协会玉米分会副秘书长刘笑然看来，吉林建设现代农业产业体系的优势是玉米、困难是玉米、前景也是玉米。“吉林玉米有质量好、产量高等先天优势，在非优势产区调减500万亩籽粒玉米面积又释放出巨大的生产空间，但转型关键是市场意识”。

　　先闯市场的吉林大米趟出了打造现代农业产业的一条路。吉林以大米品牌打造为突破口，从申请地理标志证明商标到线上、线下密集宣传；从组建大米产业联盟到建立产品质量标准；从登录网络销售平台到在北上广等地设立直营体系……“吉林大米”告别“贴牌”，产品量价齐增，“不愁卖也不够卖”，2016年带动农民增收10亿元。

　　从传统农业到现代农业，必须从产业后端看短板，以供给侧改革理念和市场意识重构体系。吉林今年提出打造玉米、大米、杂粮杂豆、优质安全畜产品优势产区，以中部25个县为重点建设优质玉米生产核心功能区，继续打响“吉林大米”品牌，围绕“吉林杂粮杂豆”品牌建设，把西部易旱区打造为全国重要的杂粮杂豆集散中心，利用丰富的粮食资源加快畜产品全产业链开发，新增畜禽养殖能力3000万头（只）。以粮为基，粮经饲统筹、种养加结合、农牧特并举正成为吉林对现代农业产业体系的诠释。

　　“人少地多”的喜忧

　　据统计，吉林省户均耕地约1.67公顷，是全国平均水平的两倍多。人少地多、地广土肥，吉林农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在全国排位“第一梯队”，去年数字达到12123元，连续多年增速快于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

　　然而，人少地多平均收入高的背后，是土地“流转”适度规模经营推进难度大。吉林省田丰合作社理事长陈卓过去最愁大片流转土地后，中间有几处就是不流转，“开天窗”的情况，“大型机械作业到了没流转的地就像走到‘断头路’，时间、作业成本增加很多”。事实上，几乎所有的农民合作社、种粮大户等新型农业经营主体搞流转土地规模经营都遇过类似问题。人均地多的优势却变成了效益的劣势。

　　千里沃野被划成小单元的“百衲衣”，各家分散经营使机械施展不开，政府服务难普及，而且加速了对黑土地的掠夺式经营，对生态环境的伤害。由于“种地不养地”，东北黑土区耕地有机质大幅下降，部分地区黑土层由上世纪50年代的60到70厘米，下降到20到30厘米，土壤有机质含量从5%下降到2%。

　　从四年前的60公顷到如今的667公顷，松原市民乐村今年整村实现玉米耕地秸秆还田保护性耕作，但在村党支部书记张志峰看来，四年时间整村推广的前提是土地由村集体领导的合作社实现整村流转规模经营。他给《瞭望》新闻周刊记者算了一笔规模经营的农民增收账，在利益共享、风险共担的情况下，合作社通过“团购”种肥等生产物资和全程机械化作业，生产成本降低30%，而通过标准化生产、秸秆还田培肥地力等一系列科学种地的方式，每公顷玉米产量增加近1万斤，“里外里”农民比自己种收入增加2000多元。更让张志峰欣喜的是黑土地越来越有劲儿了，吉林省农科院专家告诉他，耕地的有机质提高了约10%。

　　田丰合作社去年给入社农户每公顷土地的分红，比农民自己种高出30%多，过去不愿意流转土地给田丰合作社的农民如今抢着入社。来自一线的实践证明，土地适度规模经营是现代农业的必由之路，而转变农民观念离不开政策引领、科技驱动、示范带动、效益触动。

　　土地经营规模化、经营主体组织化、服务体系社会化……构建现代农业经营体系，改革是驱动力。吉林通过土地确权颁证整省推进试点，给农民土地流转吃上“定心丸”。2016年底完成土地实测面积90%，达到8500多万亩，涉及163.8万户农户。吉林推广股份合作、土地托管等多种形式的适度规模经营，目前家庭农场和农民合作社分别发展到2.2万个和7万个，农村产权流转交易市场459个，土地流转面积占家庭承包面积的三分之一，到“十三五”末，这一数字将提高到40%。

　　“旱涝保收”的期盼

　　农作物耕种收综合机械化率和农业科技贡献率是衡量现代农业生产体系的主要指标。目前，吉林省两项数据分别达80%和57%以上，在全国处于领先地位。吉林省对农业基础设施、农业科技推广等的投入不遗余力。大中型灌排骨干工程、高效节水灌溉工程、小型农田水利工程……吉林全省农田有效灌溉面积10年间增长15%，达到约3000万亩；2016年建成高标准农田209万亩；10年时间摸清全省土壤明细账，普及测土配方施肥手机服务……

　　“播种机上的刀片切开土壤，划出播种和施肥的位置，之后种子和肥料进入预定区域，紧接着用轮子来压实，播种、施肥一次完成。”梨树县农民卢伟采用的免耕播种法使大量秸秆残茬覆盖地表，烂在地里当肥料，“这个‘黑科技’让黑土地有劲儿了，几年下来少施肥20%，还解决了春旱的老大难问题”。

　　尽管吉林农业生产条件极大改善，但不能否认“靠天吃饭”仍大量存在。吉林省农水局副局长赵春城向《瞭望》新闻周刊记者介绍说，全省约有5000万亩耕地需要实现有效灌溉，目前实现了3000万亩。“虽然灌溉井等设施不断增加，但需要依然强烈”。

　　农业科技推广“最后一公里”仍是难题。本刊记者此前曾在吉林中部一个乡镇蹲点，该镇农技站去一个600多人的村，原计划组织100人参加玉米种植技术培训，最后去了60人。

　　对标现代农业生产体系要求，吉林从上到下清醒地认识到差距，有条不紊地改善各项生产条件。产粮大县长春市九台区近两年重点建设300个全程机械化示范户，每个示范户规模超过3000亩，辐射带动面积超过300万亩，今年当地耕种收综合机械化率达到90%以上。

　　周刊记者了解到，吉林正在开展全省农业航化作业、标准化深松整地、机械化保护性耕作推广等工程，推进长春市1500万亩标准化深松整地及全程农业机械化、1000万亩黑土地机械化保护性耕作等项目建设。吉林还对农民、基层农技人员等开展职业技能培训，已培训新型职业农民2万人。到2020年，吉林农作物耕种收综合机械化率达到85%以上，30个产粮大县基本实现主要粮食作物全程机械化，农业科技贡献率达到65%以上，领跑全国。